文/蔡孟利│2012 加入編委會、2013 副總編輯、2015 總編輯、2017 卸任,實際參與編務六年。很高興,曾經為這個沒有老闆的刊物工作。
《科學月刊》創立於 1970 年,由當時在美國百位臺灣留學生倡議創辦,迄今每月出刊,從無間斷。這本沒有財團、沒有政府預算支持,甚至是沒有老闆的刊物,在去 (2019) 年 12 月創刊滿五十年、發行滿六百期。
五十年來,超過 6000 人次的臺灣科學家,為臺灣撰寫了超過 4000 萬字的科普知識與評論的文章;《科學月刊》在臺灣五十年所耕耘的,不僅是一個科學知識傳播的平台,也是臺灣的科學與文化、科學與社會對話的平台。這一本沒有老闆的科普雜誌,一貫初衷五十年,若要列舉臺灣奇蹟,《科學月刊》的屹立是一個;若要列舉臺灣之光,《科學月刊》也應該入列。
站在這個五十年的里程碑展望未來,這本「臺灣之光」若要繼續奇蹟式的屹立下個五十年,還是有許多持續性的課題需要處理;在新的因應作法與創刊初衷的理想堅持之間,還是要不斷地想辦法取得平衡。這些持續性的課題包括目標受眾、內容取向和網路與紙本的取捨。
《科學月刊》的讀者是誰?
「讀者是誰?」這個問題,筆者認為不只是《科學月刊》,其他科普雜誌也都會面臨到同樣的問題。《科學月刊》在創立的初期,因為當時升學主義盛行及科學讀物匱乏的時代背景,所以主要設定的讀者對象是高中生與大學生。即便到了網路盛行、科普書刊越來越豐富的今日,這個訴求對象的設定,仍然沒有太大的改變。
不過在 2016 年,《科學月刊》到美國採訪了著名的科普雜誌《科學美國人》 (Scientific American) 的總編輯迪克里斯汀納 (Mariette DiChristina) 女士,了解到這本世界知名的科普雜誌的讀者組成,居然有接近七成是政治決策者和商業管理者!這本科普雜誌不僅提供了商業的領導階層在產品開發的過程中,創新與靈感的養分來源,而一些政治決策者在制定與審核科技相關法規時,也會借助於這本雜誌去了解相關的原理和應用。
這次的訪問刺激了我們思考一個新課題:《科學月刊》需要擴大訴求的讀者對象嗎?
一旦讀者的定位擴展到社會人士的時候,文章主題的選定與內容的呈現方式,就變成了很複雜的課題。畢竟科普知識的傳播不同於一般商業性、政論性或娛樂性質的雜誌,在閱讀上需要有一定的知識基礎以協助其了解。例如一篇談論「基因」的科普文章,到底訴求的對象是國中、高中或大學生,是個必須在寫作前就釐清的問題。因為不同的讀者定位會連動到文章中對於「基因」一詞的解釋層次,即便定位是大學生,以臺灣目前的現況,文法商科系與理工科系的學生相比,在數理知識上的程度有著明顯的差距;而理工科系與生醫科系的學生之間,生物相關知識的程度也有相當的落差。因此,一篇在定位上是給大學生看的「基因」文章,仍然很難在內容上達到對大多數的大學生們,都是既「科」又「普」的理想狀態。
如何決定內容的取材方向?
《科學月刊》從創刊到現在,每期的內容該寫些什麼,基本上都是由編輯委員會討論決定的。編輯委員們的組成主要都是在臺灣從事科學研究或教學的專業人士,而且都是義務奉獻時間給《科學月刊》。因此在內容取向上,一直傾向於由編輯委員會的專家學者們認為「讀者該看什麼」,也因此在題目的設定上與寫作的風格上,長久以來都是學術色彩多於科普色彩,這也是《科學月刊》長期以來不易推廣的主因之一。
除此之外,科普寫作在傳統的學術界裡,並不算可以作為評鑑或升等依據的能力指標,特別是近十年來臺灣學術界環境的變化,對於科學家們的研究表現有著比以往更嚴峻的考核,因此不只一般讀者投稿的數量銳減,直接對專業人士的邀稿也比以前困難許多。
當然,若是從提高能見度與銷售量的角度考慮,「讀者想看什麼」、「讀者喜歡什麼」甚或是「讀者認同什麼」會是更有用的取材考量,例如保健養生相較於狹義相對論絕對是更吸睛的主題、討論人工智慧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 能做什麼事情也會比討論AI的數學原理更有賣點;而且以讀者「想看、喜歡、認同」所取材的內容如果放上電子版面,較高的點擊率對作者而言更是即時的成就感回饋。只是這樣的考量會限制了科學內容的取材廣度與知識介紹的深度,如果沒有非常仔細地拿捏主題的設定與寫作的鋪陳方式,很容易將科普的內涵新聞化甚至是娛樂化了。
乘著網路時代的風,散播「正確」且「有趣」的科普
網路時代對於科學相關的資訊有幾個不同層面的需求,包括對「正確」資訊的需求、對「最新」資訊的需求、對「有趣」資訊的需求和對「一直有」資訊的需求。
「正確」是網路時代的資訊傳播最基本的要求,但同時也是最難下判斷的要求。特別是高度專業的科學知識,一般民眾並不具有足以判斷其內容真偽的能力,也因此,資訊是由哪個單位所發出的,發出訊息的單位是否具有公信力,對於消息真假的判斷,就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科學月刊》五十年來的扎實耕耘,在臺灣的科普界已經建立了難得的公信力,因此如何在這個「公信力」的基礎上,利用新興的社群網路媒體,將科學的最新進展(具體來說,重要期刊上所刊載的最新研究成果)轉譯整理成中文的資訊;將正確的資訊利用不同視角的議題聯想方式,包裝或改寫成有趣的資訊(例如 598 期的「透視暮色後的夜市」專輯);從 4000 萬字的龐大科普資料庫中,整理出具有歷史縱深與橫向關聯性的資料以供連續的發文所需,這都是《科學月刊》如何在網路時代善用新媒體來輔助行銷的新課題。
當紙本雜誌變成「收藏品」
在網路時代中,人們的閱讀習慣逐漸被容易取得、容易閱讀的資訊傳遞形式,導向精簡化、零碎化與圖像化的趨勢發展,這對於需要完整篇幅、主體為文字論述的科學性文章而言,實在是一個不利的發展方向,連帶也降低大眾對於紙本刊物的閱讀需求。
在這樣的大趨勢下,如何讓大眾的目光從輕薄短小且活潑呈現的網路文章再拉回到紙本身上,已經不只是編輯技術上的問題而已,還是個典範轉移層級的議題。因為編輯技術上的努力,或許可以把紙本雜誌打造成比電子書更適合閱讀的載體,但畢竟網路資訊擁有容易取得、容易閱讀這兩個紙本雜誌達不到的特性,所以除非紙本雜誌與網路資訊兩者之間有更大的本質性差異,不然還是解決不了網路對於紙本書籍能否繼續存在的威脅。
其中一個可能的發展方向是,讓每一期的紙本雜誌在形象上,從原本看完即丟的消耗品,轉變為值得收藏的精品;讓讀者閱讀這本雜誌的心境,不是隨滑隨看的那種順手即興,而是細細品嚐時尚品牌的滿足。亦即,紙本雜誌的價值不只是由其內所刊登的文字來彰顯,包含配合文字內容的圖、表和插畫等,都是整體美術設計的一環,也都是這個品牌價值的重要成分。
甚至從這個品牌的概念出發,在紙本雜誌之外發展出與其相關的多重周邊商品;不只是與《科學月刊》相關的文創類商品,也包括與《科學月刊》內容相關的動態活動,例如演講、研習等。
站在下一個五十年起跑點的《科學月刊》
《科學月刊》從 541 期開始從黑白改成全彩印刷,美編的工作逐步從單純的版面編排進階到如何以美術設計吸引讀者的目光。最近的努力方向更進一步提升到以美編輔助閱讀的層次,希望以切合內容的圖、表和插畫等來幫助讀者更容易了解文章的原意,也希望藉由這樣的努力,將來能累積成《科學月刊》整體的新風格,成為具有品牌識別度的文創產品。
與此同時,《科學月刊》在內容上也開始關照到多元化受眾的需求,包括以影像介紹為主的「顯影」、聊聊由科學聯想到的人文情懷之「非‧關科學」、介紹近期科學新聞的「News Focus」、相當於社論性質的「思辨之評」與不定期出現的人物專訪、活動介紹或書評等。這些盡量以一般大眾都能理解的筆觸所呈現的內容,都是我們希望《科學月刊》能夠從「學校內」跨出到「學校外」,讓社會上一般大眾也能從這些較易閱讀的內容入門,進一步接觸《科學月刊》所提供的各種科學資訊。畢竟,沒有無關科學的社會議題,而讓大眾願意閱讀科學,也是一本科普雜誌的重要社會責任。
當然,《科學月刊》仍然沒有忘記我們的初衷。專業科學知識的介紹與科學議題的評論,仍是《科學月刊》每期的主軸,包括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和地球科學這五個基礎學門的專欄、每個月的封面故事所探討的科學專題及讀者投稿的精選文章。雖然這些文章的取材與內容仍然跟過去的《科學月刊》有著同樣的堅持,亦即以學術專業的角度決定「讀者該看什麼」,但是我們在決定的過程中,加重了非學術圈內人的專業文編之意見,在討論「讀者該看什麼」的同時,也希望能盡量兼顧讀者「想看、喜歡、認同」的題材。甚至也開始了相關文創類商品的設計,也開辦了與《科學月刊》內容相關的動態活動。
不管內容的呈現怎麼調整,但我覺得,也相信,現在的《科學月刊》都還秉持著當初 1970 年代那些前輩們很年輕的時候的豪氣,就是:這份刊物是希望能夠啟迪這個社會,以科學的精神來看待事務,以科學的精神來處理——不只是科學的事務而已,還包括我們的日常生活。
《科學月刊》的下個五十年,相信會持續這份豪氣。
〈本文選自《科學月刊》2020 年 1 月號〉
在一個資訊不值錢的時代中,試圖緊握那知識餘溫外,也不忘科學事實和自由價值至上的科普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