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噪音能讓大腦的效能更好?一片平靜不如來些雜訊 ──《偶然的科學》

PanSci_96
・2018/07/10 ・5253字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SR值 552 ・八年級

惱人的噪音大有用處

製造震動

我們傾向把隨機的噪聲訊號當成不好的東西,但在許多系統中,無論是生物和技術,噪音其實都是個機會。勞拉.斯皮尼 (Laura Spinney) 認為,如果沒有噪音,你的大腦效能可能不及現在的一半。

噪音通常是一種討人厭的東西,任何曾在飛機航線下方生活過的人,或曾經嘗試聽遙遠調幅廣播電台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是對工程師而言,噪音的隨機波動可謂天賜。

噪音通常是一種討人厭的東西,任何曾在飛機航線下方生活過的人都能深刻理解。圖/pixabay

二次大戰期間,空勤人員必須計算飛機的任務路線和炸彈軌跡,結果發現他們用來測量的儀器在空中的表現,竟然比在地面上好。空軍工程師很快找出原因;原來當飛機在空中移動時,機身會在很寬的頻率範圍內振動,偶然間有些頻率與移動中儀器零件共鳴頻率一致,讓零件震動,因而能更順暢地移動。然而,工程師不知道哪些頻率很重要,所以開始在儀器中放入小的震動馬達,希望能藉此引發共鳴。這是高頻脈動最早的應用,或是說,是人們蓄意添加隨機噪音的例子。

如今我們發現,演化比我們更早就懂得利用這個道理,生物早就在利用隨機訊號的好處。在某些情況下,加入微小噪音可以強化生物體對於環境的感知。例如比起在靜止的水裡,小龍蝦在湍流中更能偵測到細微的魚鰭活動。事實證明,在添加了一小段雜訊後,人類更能分辨螢幕上的模糊影像。

外部噪音增強大腦能力

在這些案例中,噪音源是在生物體外部,但卻引起一個有趣的問題:演化是否會將這種震動融入大腦之中?現在,有一群神經科學家宣稱,他們已發現神經迴路有「刻意製造噪音的設計」。如果這群人的說法正確,那麼震動可能是自然裡的共同特徵。噪音的操作定義是:一個頻率混亂的寬頻訊號。比方說,白噪音的嘶嘶聲,是由人耳可聽見的完整頻率,從最低到最高以相同量組成的。相較之下,有意義的非噪音訊號,則是把它們的能量都集中在相對較窄的頻譜上。

噪音能提高微弱訊號被偵測的可能性,這種現象稱為隨機共振(「隨機」單純表示隨機的模式)。隨機共振專門用於非線性系統,其中的輸出與輸入不成比例。神經元是非線性系統的一個好例子,只有當細胞膜上的電位達到臨界閥值時才會啟動;在這樣的系統中,不能達到閥值的微弱輸入,可藉由注入噪音而讓它升高到超過閥值的水準。

神經迴路有「刻意製造噪音的設計」。圖/pixibay

許多理論模型表示,隨機共振可改善神經元處理訊號的方式。此外,已有良好的實驗證據表示,在某些情況下,增加外部噪音可以增強大腦的能力。隨機共振解釋了,為什麼湍流的水,有助於小龍蝦的感覺毛細胞偵測遠距離的魚鰭活動,以及為什麼噪音有助於人的肉眼看出模糊的圖像。外部噪音已被用來增強人類的表現,例如用人工耳蝸植入器,幫助人們聽見微弱的聲音,以及使用震動鞋墊減少中風患者的身體晃動。

大腦會自己產生噪音?果蠅的嗅覺系統研究

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大腦會自己產生內部噪聲,以利用隨機共振的好處。然後,牛津大學的神經科學家格羅.米森伯克 (Gero Miesenböck) 出現了。米森伯克認為,果蠅有一個大腦迴路是嗅覺系統的一部分,專門用於產生噪音以增強大腦功能。他的發現對人類大腦很有意義,因為果蠅嗅覺系統的基本結構,不僅在所有昆蟲都很常見,在脊椎動物來說也是如此,包括人類在內。

為此,米森伯克並沒有馬上去找噪音,而是想解決一個已困擾嗅覺系統研究人員多年的謎團。

科學家利用果蠅研究大腦製造噪音之謎。圖/pixibay

果蠅的嗅覺系統是個巨大的神經迴路,從果蠅的觸角開始,大約有一千兩百個嗅覺受體神經元 (ORN) ,每個嗅覺受體神經元都攜帶單一種類的氣味受體分子;這裡大約有六十種不同的受體分子,因此約有六十種不同類型的受體神經元。

從觸角開始,特定氣味的受體神經元聚集在一個被稱為嗅神經球的節點上,與被稱為投射神經元的細胞進行突觸連接。每個嗅神經球只從唯一一種受體神經接收輸入訊號,所以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神經科學家假設每個投射神經元只會對單一氣味起反應。

但是,幾年前神經科學家發現情況並非如此,來自各個投射神經元的電子紀錄表示,它們有時也會回應並非由其受體神經元所取得的氣味。

然而,它們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畢竟,每個嗅神經球都只從一種類型的受體神經元接收訊號。幾年前,米森伯克和他同事尚玉華 (Yuhua Shang) 在耶魯大學醫學院,致力於設法解決這個難題。

噪音讓神經更敏銳

他們使用一隻突變的蒼蠅,這隻蒼蠅所有連接到特定嗅神經球的受體神經元都不在了。於是,他們尋找其他可以連結到這隻蒼蠅之投射神經元的方式,結果發現一個之前沒人知道的「中間神經元」網絡,這網絡能將嗅神經球彼此連接,並在嗅神經球之間傳遞訊息。每當氣味出現時,這些「興奮性局部神經元」就會為投射神經元提供某種擴散而刺激性的輸入。

這個現象解決了人們眼前的問題,卻產生另一個問題:為什麼在系統中添加一些東西,便會失去氣味受體與投射神經元之間精確的一對一對應關係?「這似乎違反直覺,」米森伯克說,「為什麼要把清脆且鮮明的輸入訊號模糊化,把它弄得更吵雜?」他提出的假設是,噪音之所以會出現是有原因的。也許興奮性局部神經元刻意將噪音注入系統,如此便能利用隨機共振,讓微弱的氣味更容易被發現。

神經元會刻意將噪音注入系統。圖/pixibay

這些說法讓後續發生在感應輸入訊號上的現象變得合理起來。投射神經元將訊號發送到其他被稱為「肯揚恩細胞」 (Kenyon cell) 的神經元,這些神經元位於被稱為蕈狀體的結構上,這結構與蒼蠅大腦學習與記憶的能力有關。每個肯揚恩細胞都接收許多來自投射神經元的輸入,但它們有極高的反應閥值,並且只在大量神經元同時發射時才會啟動。和其他氣體相比,這種投射神經元更容易對自己的對應氣體起反應,而每一個肯揚恩細胞只會針對單一氣體啟動,所以系統會重新取得特異性。

米森伯克的團隊還讀到1983年由德國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神經生物學院的亞歷山大.鮑爾斯 (Alexander Borst) 所寫的文章,文章描述了一種連接嗅神經球的抑制性局部神經元網絡。米森伯克認為,這些神經元可能會對那些興奮性局部神經元產生反效果,從而阻礙了受體神經元的強烈訊號。

果蠅肯揚恩細胞研究的重要性

那麼,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去強化微弱的訊號,而弱化強烈的訊號呢?米森伯克認為,這種狀況之所以會出現,是為了消除極端的氣體濃度。「若直接把一朵花放在鼻子下面,你必須要在香味很淡及花朵盛開時,都能聞到花香味,並且認得出那是一朵玫瑰花,」他說,「必須有個機制能根據氣味濃度來消除變異,我們認為這正是中間層在做的事情。」

不論濃或淡,我們都能辨認出玫瑰花的香氣。圖/pixibay

米森伯克的團隊仍在想辦法證明「刻意製造噪音的設計」之存在,為此而付出努力。藉由改變局部神經元,他們希望知道如何改變噪音量。米森伯克預測,在完全靜音的環境下,微弱的氣體就不太可能觸發肯揚恩細胞;另一個預測則是,果蠅對於微弱氣味的反應,將變得不那麼敏感。關於這點,研究人員可以透過觀察牠們如何避免不好的氣味,來進行測試。

然而這種做法很麻煩,其中部分原因在於,研究人員不知道果蠅腦中有多少局部神經元。如果他們想看到預設的結果,就必須對果蠅進行大幅改造。

如果他們成功了,他們希望能在哺乳類動物大腦中看到類似的事情。但是,牛津大學的托馬斯.克勞斯伯格 (Thomas Klausberger) 認為,要在哺乳動物大腦中,發現類似果蠅局部神經元製造噪音的細胞,將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克勞斯伯格已在老鼠的海馬體中,發現了新型的中間神經元,這種結構之所以會被拿來和昆蟲的蕈狀體相比,是因為它在學習和記憶上扮演的作用。他指出,單單海馬體的一個區域,就包含了至少二十一種不同類型的中間神經元。

適度的噪音有利動物行為

1993年,聖路易斯的密蘇里大學生物物理學家弗蘭克.莫斯 (Frank Moss) 做了小龍蝦研究。長期以來,莫斯一直懷疑動物會利用隨機共振,藉此提高牠們生殖的成功率,而米森伯克的發現也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莫斯的一項研究首次證明了外部施加的噪音,能透過隨機共振發揮作用。他用匙吻鱘做實驗,這種魚會利用鼻子裡的電感應器偵測浮游生物(牠們的自然獵物)發出的微弱電子訊號,以此尋找食物。莫斯把一隻匙吻鱘放入一個含有浮游生物的水箱裡,並附上兩個會以隨機變化的電場形式產生噪音的電極。當他測量噪音的影響時,發現有個中間振幅可讓魚獵食的成功率顯著增加。

匙吻鱘長長的鼻子內部有電感應器。圖/wikipedia

當噪音的水準是中等的時候,鱘魚會出現最佳表現,這是隨機共振的特徵之一:噪音太小,訊號沒有達到閥值;噪音太多的話,訊號又會被噪音淹沒。因此,噪音和益處之間的關係,像是一個顛倒的 U 形。

莫斯後來將注意力轉移到被稱為水蚤或魚蝨的小型水生甲殼類動物身上,牠們為生物體內會產生的隨機共振提供了另一個證據。

水蚤有種覓食特性。牠們在尋找食物時,會依循一系列跳躍、暫停、轉角和再跳的動作行動。用肉眼來看,轉角的變化看起來很隨機。

但莫斯不這麼認為。他和他同事拍攝了五個不同種類的水蚤,在淺水池裡找尋食物的影片,並測量了數百個轉角角度。當他們在繪製這些角度的頻率分布圖時,發現這些轉角並非全都是隨機的,因為有些轉角比其他角度更頻繁出現。這些轉角的整體分布,可用被稱為「噪音強度」的參數進行數學描述,這是我們測量噪音的隨機程度方法。

接著,他們使用不同的噪音強度,在電腦上模擬水蚤的覓食活動。結果發現,最成功的覓食策略,是利用他們在真正水蚤實驗中測量到的噪音強度水準。根據經典的倒 U 型隨機共振,較低或較高的噪音強度會降低覓食的成功率。雖然沒有人知道,水蚤究竟如何知道牠們該如何分配轉角,但莫斯的團隊認為,這就是隨機共振的一個實例,而這種隨機共振一定是在水蚤體內產生的,也許是在大腦之中。他認為,最佳的噪音強度必須是天擇的產物,因為採用這種強度的水蚤會發現更多食物,從而最大化其適應能力。

大腦製造的噪音真的是噪音嗎?

然而,生物系統會利用體內產生的噪音,這樣的想法仍然有問題。其中一個大問題是,果蠅的局部神經元所製造的噪音,是真正的噪音嗎?南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電氣工程師巴特.柯斯可 (Bart Kosko) ,是2006年出版的《噪音》一書作者,他說他不相信是這樣的。

噪音有嚴格的數學定義;而在複雜的生物系統中,看起來像噪音的東西,往往被證明是從別處跑出來的訊號。柯斯可說:「我們要做的是把那種『噪音』源拿來,並說明它們具有噪音在統計上的痕跡。如果不是真正的噪音,那麼根據定義,就不會有隨機共鳴。」

紐約大學的神經科學家捷爾吉.布茲薩奇 (György Buzsáki) 更進一步認為,如果大腦中有某些東西可以讓微弱訊號增長到閥值,那東西不太可能是噪音。「製造噪音可是一件非常耗費成本的事,」他說,「一個好的系統,比如我們預設的大腦,可是負擔不起這個成本。」

製造噪音對大腦來說是一件非常耗費成本的事。圖/pixabay

布茲薩奇同意米森伯克的觀點,認為那可能是一種類似噪音的訊號,可以用來調節哺乳動物的大腦活動,但沒必要引起專門製造噪音的迴路;相反地,他點出腦部會產生的自發性神經活動 。

神經元有兩種類型的活動,分別是自發和誘發。自發性活動不需要外部刺激即可獨立發生,而誘發性活動則是對外部刺激所產生的反應。神經科學家對自發性活動很有興趣,因為它能讓人腦產生更高的心智活動。自發性活動可以在神經元網絡上傳播,而神經同步發射的暫態期約為每秒四十個尖波。有人認為,所謂的伽馬波就是一種結合不同認知過程的方法,藉此產生感知。

布茲薩奇說,微弱傳入的訊號可以搭在這些自發性的活動波上,藉此提升到閥值以上。這是一種提高微弱訊號的更省成本方法,因為自發性活動消耗的能量很少。

當然,這兩種可能性之間有個關鍵的相似處,就是兩者都是有一個訊號推動另一個訊號超過閥值。「它們的原理是一樣的,」米森伯克說。但是,對於瞭解大腦的基本運作,以及為了讓我們在未來可能利用隨機噪音和感官輔助器(例如視網膜植入物)的隨機共振現象來說,這些細節很重要。

我們必須多等待一些時間,才能瞭解天擇創造出的大腦,是否內建了一個隨機的噪音產生器,或是大腦只能借用其他神經訊號當作噪音。無論是哪種方式,果蠅的大腦似乎都不能在沒有任何震動之下運作,所以我們的大腦可能也在震動。

 

 

本文選自泛科學2018年7月選書《偶然的科學:好運、隨機及機率背後的秘密》,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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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塵世太喧囂~噪音對我們造成什麼影響?——專訪中研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詹大千研究員
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2023/09/17 ・5137字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本文轉載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為「中研院廣告」

  • 採訪撰文|呂慧穎
  • 責任編輯|田偲妤
  • 美術設計|蔡宛潔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隱藏在鬧市的噪音汙染

你有留意過生活周遭的聲音嗎?無論是雞犬桑麻的鄉村,或是車水馬龍的都市,都縈繞著各種聲音,這些你可能早已習慣的聲響,卻可能在無形間影響我們的身心健康!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專訪院內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詹大千研究員,其研究團隊針對臺北市的交通噪音分布特性進行研究,運用 2D 及 3D 噪音地圖呈現 24 小時的實時變化。更透過舉辦公民科學活動,邀請民眾用手機測量並感知生活中的聲音變化。究竟噪音會造成哪些身心疾患?臺北市的噪音曝露情形如何?我們又該怎麼防範噪音汙染呢?

臺北市 2D 噪音地圖
圖|中研院地理資訊科學研究專題中心

太吵了我睡不著!聲音也會影響你的健康?

車輛呼嘯而過的引擎聲令人心驚膽戰,公園此起彼落的蟲鳴鳥叫則讓人心曠神怡。仔細聆聽將發現,每種聲音都帶給人不同的感受,長久下來不僅影響心境、更關乎健康。若我們能掌握周遭環境潛在的噪音汙染,即多了一分守護自身健康的能力。

中研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詹大千研究員兼副主任,同時也是地理資訊科學研究專題中心執行長,擅長地理資訊科學結合流行病學研究。因 2018 年參與中研院健康雲計畫至英國開會,因緣際會下得知,歐洲對於汙染與健康因子的討論早已包含「噪音」,但當時的臺灣尚無系統性的科學研究。

翌年正巧陽明交通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在繪製「噪音地圖」(noise map)時遭遇難題,而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則想透過聲音監測改善加護病房的噪音問題,再加上中研院資訊科學研究所陳伶志研究員帶領研發的「聲音盒子」(SoundBox)技術支持。在多方開啟合作意願下,一趟監測都市噪音的奇妙旅程就此展開!

目前世界衛生組織以均能音量 55 分貝作為住宅區戶外的音量建議標準,詹大千進一步提到:「過去進行噪音與代謝症候群研究時,曾分析健檢民眾的自填健康問卷,再比對各地環保局的噪音監測站資料後發現,民眾普遍覺得超過 75 至 80 分貝會覺得吵雜不適,而 50 至 55 分貝以下會感到安靜舒適,就感受性而言與世衛的建議標準相近。」

事實上,有關噪音影響健康的探討由來已久,最初主要關注職業環境的噪音暴露問題,而後擴及生活中的噪音汙染對民眾身心的危害。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研究:

噪音除了會損害聽力,還會導致憂鬱焦慮、睡眠障礙、注意力下降,提高內分泌系統及心血管疾病的發生率,甚至因聽覺刺激降低而增加罹患失智症的風險,影響不容小覷!

中研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詹大千研究員,與學術及非營利組織展開一趟監測都市噪音的奇妙旅程!
圖|研之有物

是誰那麼吵?用噪音地圖看一看

生活中噪音的來源百百款,常見的包括交通噪音、工程噪音、近鄰噪音、娛樂噪音等,位列行政院環境保護署(今環境部)公害陳情數第一名。

其中,車輛、飛機產生的「交通噪音」動輒飆破 80 分貝,是日常生活中影響範圍最廣,也最容易被忽視的公害。

詹大千參與的研究團隊特別針對臺北市的交通噪音分布特性進行研究,運用 2D 及 3D 噪音地圖呈現 24 小時的實時變化。

自 2017 至 2019 年進行的交通噪音數據蒐集並非一帆風順。目前臺北市政府環境保護局僅有 12 個環境噪音監測點、12 個道路交通噪音監測點,根據《噪音管制法》規定,每季只須進行 2 次、每次 24 小時的連續監測,而且只在晴天才會測量,導致研究團隊能獲取的資料量相當有限。

但研究團隊並不氣餒,轉而應用交通管制工程處在臺北市內設置的 7 百多組「交通流量偵測器」(Vehicle Detector,簡稱 VD)所測到的即時車流量及車速數據,來輔助噪音地圖的建置分析。

首先,將研究區域進行 500 x 500 公尺的網格分割,臺北市全區共分出 1,032 個網格,網格內具有 VD 測點者共 303 格,無 VD 測點者共 729 格。接著,比對噪音監測站數據與 VD 數據,建立統計模型關係,據此推估出 303 個具有 VD 測點網格的噪音值。

至於其他 729 個無 VD 測點網格,則運用諸如人口密度、土地利用類型、道路特性等環境條件,與前述 303 個具有 VD 測站的網格進行相似度比對,藉以推估其噪音值。

除了道路交通噪音,臺北市最明顯的噪音來源非松山機場莫屬。研究團隊蒐集臺北航空站 13 處自動監測設備(3 處位於松山機場、10 處位於機場周圍)測到的每小時平均噪音值,依據航空噪音防制區的範圍,將航空噪音值疊加在相對應的網格內。

至於環保局僅有晴天監測的噪音資料,研究團隊也沒忘記補強,透過模型考慮中央氣象局的降雨資料參數,將降雨造成的環境音加入噪音總量中,試圖更貼近真實的噪音狀況。

最後,為了驗證用 VD 偵測資料進行噪音值推估的可信度,研究團隊也實地架設中研院資訊所研發的「聲音盒子」收錄現場噪音值,驗證推估數值的準確度。

圖|研之有物(資料來源|詹大千)
聲音盒子是在「空氣盒子」(AirBox)的基礎上,增加感測聲音分貝數的儀器。每分鐘會提供一組感測值,含至少 30 次取樣的聲音最大值、最小值、中位數和均能音量,大幅提升傳統環境感測的時間解析度,提供尺度更細微的環境變化資訊。
圖|研之有物

研究團隊更進一步運用 3D 建模呈現噪音在不同高度的衰減變化。在假設每棟建築暴露的交通噪音來自最近道路的條件下,將道路到建築物的水平距離、所在樓層的垂直高度(假設每層樓高度為 3 公尺)等資料納入衰減模式。

計算結果顯示,每上升一層樓大約下降 0.4 分貝,再將模式推估值與不同樓層測量到的實際噪音值進行比較驗證,最終在 3D 地圖上以分層填色的色塊顯示不同樓層的噪音值。

圖|研之有物(資料來源|詹大千)
中午 12 點的大安森林公園周遭,從 3D 噪音地圖可以看到每一樓層的噪音值,因低樓層靠近馬路,接收到的噪音比高樓層多。
圖|研之有物(資料來源|中研院地理資訊科學研究專題中心

程式設定每 5 分鐘抓取一次 VD 數據(數據的精度為每分鐘一筆),並運用建置在國家高速電腦中心的運算平台來視覺化大量的噪音數據,如此就能在 2D 與 3D 臺北市噪音地圖上,以不同網格色塊即時查看每小時的噪音值。

2D 或 3D 地圖除了可用在噪音監測,對於其他空間流行病學的分析也很有幫助,但詹大千提醒,雖然 3D 地圖的資料可精確得知不同樓層的差異,但基於對居民隱私權的保障,仍建議以 2D 地圖進行相關研究分析,當流行病統計資料模糊化至鄉鎮鄰里等級時,就能避免個人資料的暴露。

找到噪音來源,才可以對症下藥!

以世界衛生組織的交通噪音曝露建議標準來看,如想防範交通噪音影響身心健康,最好控制在整日噪音曝露不超過 53 分貝,夜間噪音曝露不超過 45 分貝。根據詹大千團隊的研究結果顯示:

臺北市日間有 32.80%、夜間有 27.69% 的居民暴露在超過上述標準的交通噪音中,顯然我們還有改善的空間。

詹大千表示,本次研究採用比較嚴格的檢視標準,若是根據臺北市環保局的監測數據來看,臺北市的整天均能音量約在 56 分貝,代表在都市中仍能找到安靜的戶外空間。

此外,仔細觀察會發現,噪音地圖在一天的不同時段會產生不同變化。上午 7 點通勤時間,松山機場周遭的松山區、中山區、內湖區一帶,噪音值高達 70 分貝以上。晚上 6 點下班時間,堤頂大道、建國高架、市民高架、重慶北路開始出現車潮,連帶噪音值也提高到 55 分貝以上。到了午夜 12 點,除了大安區、中正區、中山區、大同區、信義區等住宅與路網較密集處有 50 分貝左右,其他地區幾乎都在 45 分貝以下。

2D 噪音地圖不同時段噪音值與平均車速變化
圖|研之有物(資料來源|中研院地理資訊科學研究專題中心

想降低環境噪音傷害其實並不困難,聯合國環境署在 2022 年最新報告《Frontiers 2022》就提供許多降噪方法,包括規劃植栽綠帶、更換電動車、安裝隔音設備(如氣密窗)、臨路建築向內退縮、更改道路鋪面材質等,皆被證實能有效降噪,但前提是必須先掌握噪音的組成、來源及分布樣貌,才能準確擬定防治方案。

為了對症下藥處理噪音問題,目前可努力的地方在於增加噪音監測點。詹大千談到,未來或許可結合智慧電桿裝置,整合交通、噪音、空氣汙染等監測功能,同時提供更穩定的實時資料傳輸品質,打造守護全民健康的基礎資料收集網絡。

鬧中取靜——隨手記錄生活中寧靜的角落

詹大千與臺灣聲景協會合作,在 2023 年 5 月至 7 月推出「尋找 55 分貝靜土」活動,邀請民眾用手機測量戶外分貝數,尋找臺北市戶外聲音平均 55 分貝的地方。
圖|臺灣聲景協會

除了監測技術與硬體設施的精進,詹大千也提出自我保護聽力的重要性,首要任務在於提升民眾對聲音的敏感度,意識到生活周遭存在哪些會傷害聽力的噪音?哪些地方是喧囂都市中難得的寧靜避風港?

詹大千與理念相同的臺灣聲景協會合作,在 2023 年 5 月至 7 月推出「尋找 55 分貝靜土」公民科學活動,邀請民眾擔任「寧靜追蹤師」,尋找臺北市戶外聲音平均 55 分貝的地方,察覺都市中的聲音變化對居民身心的影響。

活動期間共有 25 名受訓民眾投入記錄工作,貢獻了 182 個位在臺北市不同地區的採樣資料。民眾運用 NIOSH(iOS 適用)、Noise Capture(Android 適用)兩款 APP 測量戶外聲音的分貝數,並在詹大千研究團隊開發的聊天機器人平台 LINE 官方帳號「尋找 55 分貝靜土」記錄平均分貝數、最高分貝數、地點類型、地點位置、寧靜度與舒適度評分,並拍下當地照片、錄下環境音、寫下對聲音的感受。

記錄成果顯示,大於 55 分貝與小於 55 分貝的音量大約各佔一半,臺北市南港、內湖、北投、文山等靠山的行政區較為寧靜。最常被捕獲的靜土位於公園、巷弄、住宅區等地。蟲鳴鳥叫等自然聲音是靜土中的重要元素,人為聲音、道路交通相關聲音則是使戶外聲音大於 55 分貝的主因。

大於 55 分貝(紅點)與小於 55 分貝(藍點)的音量大約各佔一半,最常被捕獲的靜土位於公園、巷弄、住宅區等地。
圖|尋找 55 分貝靜土官網

民眾普遍認為,這次的活動讓自己對環境中的聲音變化更加敏感,原本只有 45 分貝的環境,因車輛或人群經過,瞬間飆到 70 分貝。也有民眾察覺,自家孩子每天幾乎在 70 分貝左右的環境上課,讓他對都市噪音問題更有警覺!

此外,當你對聲音變得敏感後,將發現每個人對聲音的承受度都不同,不同的聲音特徵與情境也會帶來不同感受。例如夏天雄蟬的鳴叫聲可高達 80 分貝,但因為是來自大自然的聲音,人們的感覺通常是舒服的。而個性活潑外向的人可能經常出入熱鬧的場合,對於音量的容忍度也相對較高。

尋找 55 分貝靜土活動,透過問卷蒐集民眾隨手記錄的照片、聲音、心得等質性資料,最終在地圖上呈現,帶領眾人感受散布在都市各個角落的靜土。
圖|尋找 55 分貝靜土官網

這些對聲音的多元感受在量化研究中較難呈現,但搭配公民科學活動的質性問卷、照片與錄音的相互對照,將可以發掘更多有趣的聲景現象,也為改變民眾行為、創造更多都市靜土盡一份心力!

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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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死大腦的最後波紋——人生跑馬燈的科學證據?
YTC_96
・2023/08/09 ・2578字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最後波紋。圖/imdb.com

JOJO 的奇妙冒險中,西撒.安德里歐.齊貝林臨死前的「最後波紋」代表著生者最後的思念與力量,是讓 JOJO 粉痛哭流涕的名場景。最後的波紋看似只是作者荒木飛呂彦大師的創作,沒想到神經科學家記錄了瀕死的人類大腦的活動,發現死亡的當下出現有節律的高頻波紋。這些波形和做夢、記憶回憶以及冥想期間發生的腦電圖相似,也彷彿說明最後的波紋是真的存在!

此外,據說人在彌留時能瞬間看到過往的種種回憶,就像人生跑馬燈般快速回顧一生。這些在生死間徘迴所產生的不可思議現象一直是科學家們感興趣的議題。究竟心臟停止後的瀕死狀態(near-death experience (NDE))和大腦活動與意識狀態的關係是什麼?大腦在瀕死狀態時發生了什麼?這是否又能解釋人生跑馬燈的現象呢?

神秘的瀕死經驗

根據瀕死經驗科學研究的奠基者,且有瀕死經驗科學研究之父之稱的布魯斯.葛瑞森醫師(Bruce Greyson),瀕死經驗是一個深刻的主觀心理經驗,通常發生在接近死亡的人身上,處於嚴重的身體,或情緒危險的情況下。這種體驗超越個人自我的感覺,是一種神聖或更高原則的結合。包括脫離身體、漂浮的感覺、完全的寧靜、安全、溫暖、絕對溶解的體驗和光的存在。又甚至可能經歷包括痛苦、空虛、毀滅和巨大空虛的感覺[1-3]

瀕死體驗中反復出現的常見元素是看到一條黑暗的隧道,經歷明亮的燈光,寧靜祥和的感覺。該圖為荷蘭畫家耶羅尼米斯·波希 (Hieronymus Bosch) 的Ascent of the Blessed。圖/wikimedia

即時記錄瀕死的人類大腦活動

過去認為心臟停止後大腦是低活動的狀態,直到約 15 年前左右(西元 2009 年),才記錄到死亡前電流激增(end-of-life electrical surges (ELES))的現象。 但這些紀錄僅來自回溯瀕死期間的測量值,並不是即時記錄臨終患者腦電圖[4]

大約 10 年前,密西根大學研究員吉莫波吉金(Jimo Borjigin)和其團隊進行老鼠實驗,發現在心臟停止後的前 30 秒,gamma 振盪與 alpha 和 theta 之間的相位耦合在大腦皮質與心臟,以及大腦前端和後端的連接性有增加的現象。這些神經振盪原本都只存在於清醒的生物上,但在瀕死狀態下,這些高頻神經生理活動卻超過了清醒狀態下的水平[5]。 這也說明了在動物在臨死前可能經歷了特殊的體驗。

第一次在人類大腦進行從瀕死到死亡過渡階段的連續腦電圖記錄,則在去年 2 月發表在「老化神經科學前沿」( Frontiers in Aging Neuroscience)。愛沙尼亞塔爾圖大學的勞爾維森特(Raul Vicente)博士及其同事使用連續腦電圖檢測一名 87 歲的患者癲癇並同時進行治療。雖然很遺憾,最後患者心臟病發作並去世了,但他們測量了死亡前後 900 秒的大腦活動,並調查心臟停止跳動前後 30 秒內發生的情況。結果發現,就在心臟停止的前後,出現了 gamma 振盪、theta 震盪、alpha 震盪以及 beta 神經震盪的變化。這結果就和之前的老鼠實驗相當類似[6]

在瀕死狀態下,這些高頻神經生理活動卻超過了清醒狀態下的水平。 這也說明了在動物在臨死前可能經歷了特殊的體驗。圖/ Pixabay

瀕死之際大腦活動激增能否解釋人生跑馬燈?

雖然以上的研究說明,人在死亡前大腦會產生類似清醒狀態時才有的腦波反應,但這些證據並不足以證明人生跑馬燈的存在。為了證實這個現象的可能性,之前提到進行老鼠實驗的吉莫波吉金(Jimo Borjigin)在人類使用相同的計算工具來分析腦電圖信號,並關注腦電圖功率的時間動態、低頻和高頻振盪之間的局部和遠程相位-振幅耦合,以及所有頻段的功能性和定向大腦皮質連接。簡單來說,就是想要知道瀕死時人類大腦和意識以及認知功能相關的腦區是否產生變化。

他們對四位已陷入昏迷的病人進行紀錄,在死亡前,兩名在前額和中央皮質區出現廣泛的 beta 和 gamma 波增加。這兩名病人隨後出現了顳葉中反復出現的大型 beta 和 gamma 波活動,並涉及到體感皮質(somatosensory cortex, SSC)。高頻 gamma 波的振幅與慢速 beta 波的相位之間的關聯是發生在背外側前額皮質(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和體感皮質之間。更值得注意的是,gamma 波激增的位置是在和意識緊密相關,由顳葉-頂葉-枕葉皮層組成的後皮質熱區(posterior cortical hot zone)[7]

一名 24 歲昏迷婦女在移除呼吸器後的的腦電圖變化。
S1:該婦女有呼吸器維持生命,因心臟驟停引起缺氧損傷。
S2: 開始時移除呼吸機,此時出現高頻和高振幅活動。
患者的最後一次心跳發生在右側的 S11 末尾。圖/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受限於道德倫理以及醫學技術,科學家們無法直接驗證瀕死大腦產生的腦波狀態是否就是產生瀕死經驗。但至少能確定的是,哺乳動物的大腦可以在瀕死時產生與增強的意識處理相關的神經關聯。

結論

《論語‧先進篇》子曰:「未知生,焉知死?」雖然孔子曾說,活人的事情道理都還不明白,又怎能清楚死亡是怎麼一回事呢?但探討人在生死間徘徊的現象不僅僅是一個科學問題,更代表著意識研究、臨床應用和倫理議題的突破。

透過更精細且長時間的腦電波紀錄追蹤,有許多證據觀察到在人們跨越生死那一瞬間,大腦會試圖做最後的掙扎。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轉眼間便煙消雲散,瀕死的大腦在跨越生與死那鴻溝之前的體驗也是人生謝幕前的最後一次演出。

從瀕死經驗探討人性的電影-別闖陰陽界(Flatliners)。圖/IMDB

參考資料

  1. Greyson, B. (2000). Near-death experiences. In E. Cardeña, S. J. Lynn, & S. Krippner (Eds.), Varieties of anomalous experience: Examining the scientific evidence (pp. 315–352).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2. https://en.wikipedia.org/wiki/Bruce_Greyson
  3. https://en.wikipedia.org/wiki/Near-death_experience
  4. Chawla, L. S., Akst, S., Junker, C., Jacobs, B., and Seneff, M. G. (2009). Surges of electroencephalogram activity at the time of death: a case series. J. Palliat. Med. 12, 1095–1100. doi: 10.1089/jpm.2009.0159
  5. Borjigin, J., Lee, U. C., Liu, T., Pal, D., Huff, S., Klarr, D., et al. (2013). Surge of neurophysiological coherence and connectivity in the dying brain. Proc. Natl. Acad. Sci. U.S.A. 110, 14432–14437. doi: 10.1073/pnas.1308285110
  6. Vicente R, Rizzuto M, Sarica C, Yamamoto K, Sadr M, Khajuria T, Fatehi M, Moien-Afshari F, Haw CS, Llinas RR, Lozano AM, Neimat JS and Zemmar A (2022) Enhanced Interplay of Neuronal Coherence and Coupling in the Dying Human Brain. Front. Aging Neurosci. 14:813531. doi: 10.3389/fnagi.2022.813531
  7. Xu G, Mihaylova T, Li D, Tian F, Farrehi PM, Parent JM, Mashour GA, Wang MM, Borjigin J. Surge of neurophysiological coupling and connectivity of gamma oscillations in the dying human brain. Proc Natl Acad Sci U S A. 2023 May 9;120(19):e2216268120. doi: 10.1073/pnas.2216268120.
YTC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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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學部到博士班,在神經科學界打滾超過十年,研究過果蠅、小鼠以及大鼠。在美國取得神經科學博士學位之後,決定先沉澱思考未來的下一步。現在於加勒比海擔任志工進行精神健康知識以及大腦科學教育推廣。有任何問題,歡迎來信討論 ytc329@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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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將大腦上傳到電腦中,複製出另一個你,就可以實現永生嗎?——《千腦智能新理論》
星出版
・2023/06/28 ・1983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假設在未來某個時候,我們有能力瞬間取得在電腦中重新創造一個人所需要的全部資料,假設我們的電腦有足夠能力模擬你和你的身體。果真如此,我完全不懷疑基於電腦的大腦會有意識和知覺,就像你一樣。但這會是你想要的嗎?也許你正在想像下列這種情境。

假設我們的電腦有足夠能力模擬你的身體、意識和知覺,這會是你想要的嗎?圖/Pixabay

你正處於生命的盡頭,醫師說你只剩下幾個小時的生命。此時你按下一個開關,你的大腦隨即一片空白。幾分鐘後,你醒過來,發現自己活在一個基於電腦的新身體裡。你的記憶完好無損,你覺得自己恢復了健康,展開新的永恆生命。你大喊:「耶!我還活著!」

現在想像一個稍微不同的情境。假設我們有技術可以複製你的生物大腦而不影響它,現在你按下開關之後,你的大腦被複製到一台電腦上,而你沒有任何感覺。幾分鐘後,電腦說:「耶!我還活著。」但是,你,那個生物你,還是存在。現在有兩個「你」,一個在生物身體中,一個在電腦身體中。電腦那個你說:「現在我已經上傳了,不需要原本那個身體了,請把它處理掉。」生物那個你說:「等一下,我還在,我不覺得有任何改變,我不想死。」我們應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

解決這個難題的方法,或許就是讓生物那個你度過餘生,自然死亡。這似乎很合理。但是,在生物你死亡之前,世上有兩個你。生物你與電腦你會有不同的經歷,因此隨著時間推移,兩者漸行漸遠,變成了不同的人。例如,生物你和電腦你可能會發展出不同的道德與政治立場,生物你可能會後悔創造了電腦你,而電腦你可能不喜歡有一個生物老人聲稱是自己。

在生物你死亡之前,世上有兩個你。隨著時間推移,兩者漸行漸遠,可能會發展出不同的道德與政治立場。圖/Pexels

更糟的是,你很可能會有壓力在你年輕時就上傳你的大腦。例如,想像一下,電腦你的智能健康,取決於大腦上傳時生物你的智能健康。因此,為了盡可能提高你的永生版本的生活品質,你應該在你心智健康最好時上傳你的大腦,譬如 35 歲時。你可能想在年輕時上傳大腦的另一個原因是,你以肉身活著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意外死亡,因此失去永生的機會。因此,你決定在 35 歲時上傳自己。

請捫心自問:35 歲的生物你在複製了自己的大腦之後,可以安然殺死自己嗎?隨著你的電腦版本展開自己的生活,你(生物你)則慢慢衰老、最終死去,生物你會覺得自己已得到永生嗎?我認為答案是否定的。「上傳你的大腦」是個誤導的說法,你真正做的是把自己分裂成兩個人。

現在再想像一下,你上傳了你的大腦,然後電腦那個你立刻複製了三個自己。現在有四個電腦你和一個生物你,這五個你開始有不同的經歷,漸行漸遠。每一個你都有獨立的意識,你是否已得永生?那四個電腦你,哪一個是永生的你?生物你慢慢衰老、邁向死亡,看著四個電腦你過各自的生活。這裡沒有共同的「你」,只有五個個體,雖然起初有相同的大腦和記憶,但隨即成為獨立的存在,此後過著不同的生活。

想像一下,你上傳了你的大腦,然後電腦那個你立刻複製了好幾個自己,每個都有獨立的意識和不同的經歷,哪一個才是永生的你?圖/Pixabay

也許你已經注意到,這些情境與生孩子相似。當然,最大的不同是你不會在孩子出生時,上傳你的大腦到孩子的腦袋裡。然而,我們可說是在某程度上試圖這麼做,我們把家族史告訴孩子,教導他們,希望他們建立和我們一樣的道德觀和信仰。藉由這種方式,我們將我們的一些知識轉移到孩子的大腦裡。但隨著他們長大,他們會有自己的經歷,成為獨立的人,就像你上傳大腦產生的電腦你那樣。

想像一下,如果你能把你的大腦上傳給你的孩子,你會這麼做嗎?如果你這麼做,我相信你會後悔。你的孩子將背負你的記憶,終其一生將致力忘記你做過的一切。

上傳大腦乍聽是個極好的主意,誰不想得永生呢?但是,藉由上傳大腦到電腦中來複製自己,其實無法實現永生,就像生孩子無法實現永生那樣。複製自己是開出一條岔路,而不是延伸原本的路。開出岔路之後,會有兩個擁有知覺和自我意識的存在,而不是只有一個。一旦你意識到這一點,上傳大腦的吸引力就會開始減弱。

——本文摘自《千腦智能新理論》,2023 年 5 月,星出版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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