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的心思還停留在古生物腫瘤學的奧祕時，我和一位朋友共進晚餐。她是年約三十多歲的科學家，最近剛接受了乳癌治療。就像許多學者一樣，她也認為現代人的癌症發生率一定比過去高出許多。幾個星期後，她寄給我一篇剛發表在《自然評論：癌症》期刊的論文。在那篇論文裡，兩位埃及古物學家下結論表示，古早時期的「惡性腫瘤非常罕見」。其中一位作者是達薇（A. Rosalie David），她在學校發布的新聞裡，做了這樣的主張：「工業社會裡，癌症是僅次於心血管疾病的第二大死因。但是在遙遠的過去，它的發生機率微乎其微。這肯定是人類自己造成的疾病，它來自汙染、飲食和生活型態的改變……能夠這麼肯定的下結論，是因為我們做了通盤瞭解。我們看的不僅是一百年內的數據，而是上萬年的時間和龐大的數據。」
整個網路新聞居然都隨這件事起舞了：〈癌症是人類製造出來的疾病〉、〈治療癌症的方法：過原始人般的生活〉。我還以為我對癌症的相關文獻已經夠熟悉了，難道出現什麼重要的新證據，解開了原本晦澀的疑團？誰說自然環境中的物質不會導致癌症？陽光、輻射、黃麴毒素、肝炎病毒、人類乳突病毒等，都會導致癌症，這是不爭的事實。我不時回到那所大學的網站，心想或許他們會更正這個聲明，但是一直沒有等到。
兩位埃及古物學家的論文內容其實是比較冷靜的，而且有所保留。我一行一行的讀，裡頭並沒有我之前不知道的東西。作者參考的研究和我整個冬天裡生吞活剝的文獻是一樣的，只是給予不同的解讀而已。兩百個偶然發現的癌症案例，對大部分考古病理學家來說，已經是很龐大的數目，但是有些人只看到數字的表面，就誤以為人類的過去是一段沒有癌症叨擾的美好歲月，在那個世界裡，孩子不會罹患骨肉瘤、老人不會得乳癌、攝護腺癌，也沒有任何現代人必須擔心的癌症。人們可以在宿命中尋求慰藉，知道癌症是生物過程中無法避免的，可以得到安慰。但是，相信「人類的癌症發生比例逐漸增高是自己造成的」，又是另一種慰藉。如果是癌症是我們自己引起的，我們就有能力移除。萬一做不到，好歹有個可以指責的對象。
反覆思考這兩個反向觀點，讓我想起一種會讓人產生視覺錯覺的圖畫，有時候，畫上看到的是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有時候又像是個歪鼻子的女巫。因為資料實在有限，大家就只能各自表述了。我猜想，科學家挖掘來做研究的人類骨骸，在所有骨骸中所占的比例有多高，或許可以幫助我們釐清真相。我請三位人類學家幫我估測世界各地已出土、可供科學家做研究的史前或遠古人類骨骸的總數。答案是二十五萬，差不多是一個小城市的人口。這當中包括不完整的骨骸，特別是只有顱骨的，因為早期的人類學家認為顱骨是唯一具有保留價值的骨骸。其中只有極少數的骨骸做過癌症篩檢。
我們可以拿這個數目，和曾經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口總數相比。人口資料局的統計學家曾經做了粗略估計。到西元元年為止，地球上的累積人口就已經來到五百億，到1850年又翻了一倍，來到一千億。這個數字之大，讓我大吃一驚。不是常有人說，在我們之前生活在地球的人口總數，大約和現今居住在地球上的人口總數相當？原來，事實並非如此。將二十五萬具骨骸除以一千億，所占的比例不過是數萬分之一。我們對遠古癌症的瞭解，原來是來自這一丁點的取樣！就像羅夏[1]的墨漬測驗一樣，你愛怎麼解讀都行，反正根本做不得準。
[1] 譯注：羅夏（Hermann Rorschach），瑞士精神分析學家，據說可以透過受測人對墨漬的解讀，得知受測者人格中的下意識思想。
本文摘自《癌症探祕：揭開最深沉的醫學謎團》，天下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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