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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磁英雄法拉第(中):光電磁的魔術師——《物理雙月刊》

物理雙月刊_96
・2017/07/07 ・4968字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SR值 537 ・八年級

  • 文/高崇文,中原大學物理系教授

聽說咱們臺灣的基礎研究的預算,今年又要狠狠地被砍一番,不禁想起法拉第這位一生游走在基礎研究與應用科學的科學家。他可是惟一得過兩次 Copley 獎章的物理學家哦。(Copley 獎章是皇家學會不分領域所頒發的最高榮譽)且讓我們來看看,法拉第這位光電磁的魔術師在玩什麼戲法?

以磁生電,古往今來第一人!

厄斯特發現電流生磁後之後,科學家發現愈來愈多電磁相關的現象。像法國科學家 François Arago 就發現把電線捲成線圈,再把不帶磁性的金屬棒放進去,金屬棒會被磁化。此外,若是將圓形磁鐵和不帶磁性的圓型金屬板,彼此靠近排在一起,當磁鐵轉動時,金屬板也會朝同樣的方向轉動。這個被稱呼為「Arago 圓盤」。英國科學家 William Sturgeon 在 1823 年也發現,若是將鐵棒放入用鐵絲纏繞而成的螺線管內的話,鐵棒的磁場會變強。他還將鐵棒彎成 U 字型,通電後成功吸起相當於磁鐵 12 倍重量約 4 公斤重的秤錘!但是這些基本上都是以電生磁,那倒底能不能以磁生電呢?雖然大家普遍相信有可能,可是沒有人做的出來,直到 1831 年,法拉第才終於成功地以磁生電!

François Arago 發現把電線捲成線圈,再把不帶磁性的金屬棒放進去,金屬棒會被磁化。圖/By Hendrik Scheffer, Public Domain, wikimedia commons

法拉第把兩條獨立的電線環繞在一個大鐵環,第一條導線連上電池,另外一條導線只連上電流計。他發現當第一條導線通電跟斷電時,連上第二條導線的電流計都會動一下,法拉第接著把磁鐵通過導線線圈,線圈中也有瞬間電流產生。移動線圈通過靜止的磁鐵上方時也一樣,原來之前眾人都期待「以磁生電」會產生穩定電流,只有法拉第注意到磁場變化生出來的電流都是瞬間電流!1831 年 11 月下旬,法拉第在皇家科學院的聚會中做了口頭發表,接著又以「與電相關實驗之研究」為題投稿到自然科學會報。這是他在接下來將近 25 年間撰寫的 29 篇論文中的第一篇。除了其中一篇論文之外,28 篇論文都發表在皇家學會的旗艦刊物《自然科學會報》(The 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內容就是大家從國中就學過的電磁感應定律(不過感應電動勢的方向是後來才由在聖比得堡的冷次 Heinrich Lenz 所決定的)隔年法拉第就獲得他的第一面 Copley 獎章了。

大家國中都有玩過電磁感應嗎?圖/By Eviatar Bach, CC0, wikimedia commons

論文還沒付印前,法拉第就寫信告訴法國數學家 Jean Nicolas Pierre Hachette 他的大發現,Hachette 將內容透露給 Arago。Arago 則在 12 月 26 日一個會議中宣布。這個消息幾天後出現在巴黎的報紙上。但報導卻說在法拉第之前已經有法國科學家先做過這個實驗。更離譜的是當時頗備歡迎的英國雜誌 Literary Gazette 的主編 William Jerdan 居然寫了篇文章說道「最早發現電磁感應現象的是 Leopoldo Nobili 和 Vincenzo Antinori 兩位義大利科學家,法拉第是重做了他們的研究」。這是因為義大利的雜誌將這兩位義大利化學家的論文發表日期由 1832 年 1 月往前移了兩個月成為 1831 年 11 月造成的誤會。這兩位義大利化學家在他們的論文中明明承認法拉第首先發現電磁感應。順便一提這兩位學者是在佛羅倫斯做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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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最後法拉第的功績還是被世人肯定,不過話說回來,當時的社會大眾會關心「從磁力做出電」這件事,表示科學的成就已經開始牽動一般民眾的民族情感,這也顯現出科學與社會的互動已是愈加緊密,至於這是好還是壞,就見仁見智囉。

看不見的電其實藏有定律

法拉第研究電磁感應後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新概念。那就是「磁力線」。根據法拉第的看法,磁力線占據磁鐵內部與其周圍的空間。雖然肉眼不可見,但是只要將鐵粉灑在磁鐵上方的紙張上,馬上就可以看到圖形。磁力線在磁力最強的兩極附近,分佈得最稠密。離兩極越遠,隨著磁力越弱磁力線的分佈的密度越低。有了磁力線的概念,法拉第認為切斷線路上的磁鐵或其他電流發出的磁力線,是引起電磁感應的原因。法拉第的磁力線概念後來被馬克士威發揚光大。不過法拉第的電磁感應模型也有踢到鐵板的時候,著名的「法拉第弔詭」就是最好的例子。限於篇幅,阿文在此不能詳述,日後當寫專文一篇來討論,還請各位看官耐心等候。

磁力線占據磁鐵內部與其周圍的空間。在磁力最強的兩極附近,分佈得最稠密。離兩極越遠,隨著磁力越弱磁力線的分佈的密度越低。圖/By Newton Henry Black, Public Domain, wikimedia commons

法拉第下一個重要貢獻是證明了電基本上是同一種東西;在 19 世紀初,不同來源的電因而有不同的名稱。像是由伏打電堆(或一般化學電池)所得的電稱為「伏打電」;經由摩擦而得的靜電稱為「摩擦電」;電磁感應產生的被稱為「磁電」;溫度不同的兩個金屬產生的叫「熱電」;電魟和電鰻之類產生的則叫「動物電」等等。法拉第認為這些不同名稱的「電」應該擁有相同的性質。那他要如何證明呢?

1833 年法拉第設計了一種測量電流的儀器,根據電解過程中釋放的氣體體積來衡量流過的電流量,也就是後來的伏特計(Voltmeter)。他用這種儀器量度了電解過程中每產生 1 克氫氣所通過的電量與在電解槽中所沉積出的各種物質量的關係,最後歸納出法拉第電解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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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電解過程中,於電極所游離出之物質的質量與通過電解質之電量成正比
  2. 電解過程中,用相同之電量,其產生游離物質之質量與它們的化學當量成比例

無論電的由來為何,一定量的電會引起一定的效果,就這樣法拉第證明了各種名稱的電其實都是相同的。電解定律馬上就被發現具有實用的價值。利用電解的鍍金法,當時流行的方法是汞合金法就是將金與汞混合,金汞比例大致為(1 : 7),形成液體合金(金汞齊)。將它塗抹在器物的表面。無煙炭火溫烘烤令汞蒸發,剩下金層。電鍍比起來要安全得多而且更有效率。

搭乘飛機怕雷擊?法拉第會說「免驚」

三年後法拉第又讓社會大眾大吃一驚。法拉第做了一個被細密的金網包覆的木框。籠子長達 3.5 公尺相當龐巨大,無法放進法拉第的地下實驗室,只好搬到講堂。實驗時因為有大量的電荷從發電機送到籠子表面的金網,所以甚至有火花從金網飛出來。但是法拉第進到籠子裡,不但點燃蠟燭,還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他還用電表確認了籠子裡完全沒有電荷。這就是法拉第籠。

被導體包圍的法拉第籠內部的電位完全相同。所以一旦將電荷帶進籠內部,電荷就會往法拉第籠移動並分佈在籠子的表面。在日常生活中,飛機和汽車等金屬製的交通工具就算被雷打中,裡面的乘客也不會受到影響。阿文曾搭飛機時親身經歷飛機機身被雷擊中,一時機艙內一片死寂,只有陣陣嬰兒哭聲,不多久傳來德籍座艙長冷冷地說「我們開始供應餐點」,真是畢生難忘。當然啦,飛機一路順利抵達目的地,只是當時魂飛魄散的模樣依稀在眼前呢!

法拉第籠示意圖。圖/Di L’utente che ha caricato in origine il file è stato Nobelium di Wikipedia in tedesco, Public domain, wikimedia commons

當時大部份的科學家都認為庫侖力與萬有引力都是所謂的「超距力」,力是電荷或質量之間的作用,跟周遭的介質是無關的。法拉第獨排眾議,認為電力是透過介質而來傳遞,所以介質應該對電力有影響。為此 1837 年法拉第做了兩個大小相同的電容。電容的內極板與外極板之間各有 3 公分的間隔,可在其中填入介質。他先讓其中一個電容的內極板帶電,接著讓這個極板與另一個電容的內極板連接。結果電荷在兩個電容平均分布。接著他將其中一個電容的空腔填滿介質,再重複相同的實驗,卻發現填滿介質的電容累積比較多的電荷(電荷多寡是由庫倫的扭秤做測量)。由此可用數值來表現絕緣體的介質性質。法拉第把這個數值叫作比電容量,現在我們稱之為介電常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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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8 年法拉第與德國的「數學皇帝」高斯一起獲得 Copley 獎章,這是他第二次獲獎。但是之後法拉第就病倒了(當時法拉第四十九歲,當年戴維是五十歲英年猝逝,後世有學者懷疑他們因為長期接觸有毒物質所以才會健康出問題。誰說科學工作沒風險?)在休養好一陣子之後法拉第才逐漸恢復,接下來他的興趣由電磁現象轉到了光與磁相關的問題,並且得到非常豐碩的成果。

劃時代磁光效應,想得到卻量不到

法拉第認為光跟電磁現象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一開始他嘗試讓光通過強電場,想要觀察偏振光是否產生變化。但是徒勞無功。後來法拉第把電場換成磁場,在偏振光的附近放置磁極,並且讓偏振光通過各式各樣透明物質。雖然改變過磁鐵的強度、位置、通過物質的種類,卻一直無法得到預想的結果,1845 年 9 月 13 日他終於發現電磁鐵讓光的偏振面旋轉的神奇現象!當偏振光與磁力線平行地通過重玻璃時會產生最大的旋轉。這個實驗首次證明了光和磁力有所聯繫,也開啟後來馬克斯威爾的工作!

諷刺的是,使偏振面產生旋轉的物質正是令他苦惱許多年的「光學玻璃改良計畫」中製造的高折射率重玻璃。他了解到這種玻璃的高折射率會放大磁力的作用。這個現象是由於線性偏振可以分解為兩個圓偏振部份的疊加,而這兩個圓偏振部份之間的振幅相同、一個左旋,一個右旋,當磁場加在磁性物質上時,左旋與右旋光在磁性材料中有不同的吸收及反射係數,造成左旋圓偏振光波與右旋圓偏振光波各自以不同的速度傳播於介質,造出的相對的相移就會造成線性偏振取向的旋轉。電場其實也有類似的現象,但是法拉第當時的儀器還量不到這個效應,要等到 1878 年蘇格蘭科學家 John Kerr 才成功。

雖然在 1845 年法拉第已經發現磁光效應,直到一百多年後,才應用起磁光效應觀察、量測磁性材料的磁滯曲線;隨著雷射光與電子學的發展,結合磁光效應,發展出新型的光訊息元件——磁光元件。如法拉第旋轉器(Faraday rotator)可以用於光波的調幅,是光隔離器與光循環器(optical circulator)的基礎組件,也是光通訊與其它雷射領域必備組件。在天文學裏,法拉第效應也是一種很重要的磁場測量工具。舉個例子,從銀河系外射微波源(extragalactic radio sources)發射的無線電信號,穿過日冕而產生的法拉第效應,可以用來估算日冕內部的電子密度分布以及磁場的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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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處皆有磁?原來法拉第才是第一位「萬磁王」

當時人類只知道磁石等特殊物質有磁性。但法拉第相信所有物質或多或少都有內含的磁性。雖然早在 1778 年,S. J. Brugmans 就發現了金屬鉍和金屬銻在磁場中存在某些抗磁性現象,但是直到 1845 年 9 月,法拉第發現在外在施加磁場中,所有天然物質都擁有不同程度的抗磁性,抗磁性 diamagnetism 這個詞才正式在文獻中使用。其實這個詞是William Whewell 建議的(Whewell 還創造 scientist, physicist 等詞呢)這個現象要等到二十世紀量子力學出現之後才能完整地解釋,不過這算是邁出磁性物理的重要的一步。

法拉第不僅相信光與電磁現象有關,他還相信重力與電磁現象也有關。1849 年 4 月,法拉第開始做實驗要來證明電與重力的關係。他嘗試將銅之類非磁性物質所做成的球,從直立的金屬製螺旋梯中落下,但沒有任何特殊的發現。他逐漸提升降落的高度。還是沒有看出任何效果。最後他甚至利用泰晤士河南岸的 Lambeth 的 shot tower,還是無法觀測到任何電荷變化(shot tower 翻做散彈製造塔,將鉛溶化後從很高的塔頂滴下去,塔底為水槽,墜落於水槽的鉛滴即可製成鉛彈)。法拉第不得不承認無法證明電和重力的關連,他非常失望,因為他連重力電這個專有名詞都早就準備好了。法拉第將這個研究結果投稿到哲學學報(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皇家學會的秘書斯托克斯認為實驗沒有成果而將它退稿。這是法拉第最後一篇的投稿論文。

泰晤士河南岸的 Lambeth 的 shot tower(左)圖/By David Wright, CC BY-SA 2.0, wikimedia commons

法拉第真正最後的實驗又回到光與磁的關係。1862 年 3 月 12 日,他觀察強磁場是否會改變鈉的 D 線(焰色反應中的黃色光)的頻率與譜線線寬。結果是一場空。然而,法拉第的想法並沒有錯,問題出在他當時使用的儀器,尚不足以觀察到這效應。等到 1896年,荷蘭的物理學家 Zeeman 才利用分光能力更好的光柵分光器觀察到了今日我們稱之為 Zeeman 效應的光譜線的分裂。順帶一提,Zeeman 和用理論解釋此效應的勞侖茲一起獲得 1902 年的諾貝爾物理獎呢。

綜觀法拉第一生的研究,可以看得出來他所追求的是各種物理現象的合一。這跟他個人虔誠的宗教信仰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有趣的是法拉第工作一輩子的皇家研究院非常重視科學的應用的機構,與傳統的學術單位大相逕庭。但是法拉第的電磁學研究許多在他有生之年是看不出應用價值的。到頭來,做科學最要緊的是有好的品味,做出好的科學才是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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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官,您說是不是呢?


本文摘自《物理雙月刊》39 卷 6 月號 ,更多文章請見物理雙月刊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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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難易度
物理雙月刊_96
54 篇文章 ・ 16 位粉絲
《物理雙月刊》為中華民國物理學會旗下之免費物理科普電子雜誌。透過國內物理各領域專家、學者的筆,為我們的讀者帶來許多有趣、重要以及貼近生活的物理知識,並帶領讀者一探這些物理知識的來龍去脈。透過文字、圖片、影片的呈現帶領讀者走進物理的世界,探尋物理之美。《物理雙月刊》努力的首要目標為吸引台灣群眾的閱讀興趣,進而邁向國際化,成為華人世界中重要的物理科普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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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如何全方位圍剿狡猾癌細胞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11/07 ・5944字 ・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我們知道癌症是台灣人健康的頭號公敵。 為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最新、最有效的抗癌方法之一:免疫療法

免疫療法中最重要的技術就是抗體藥物。科學家會人工製造一批抗體去標記癌細胞。它們就像戰場上的偵察無人機,能精準鎖定你體內的敵人——癌細胞,為它們打上標記,然後引導你的免疫系統展開攻擊。

這跟化療、放射線治療那種閉著眼睛拿機槍亂掃不同。免疫療法是重新叫醒你的免疫系統,為身體「上buff (增益) 」來抗癌,副作用較低,因此備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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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尷尬的是,經過幾年的臨床考驗,科學家發現:光靠抗體對抗癌症,竟然已經不夠用了。

事情是這樣的,臨床上醫生與科學家逐漸發現:這個抗體標記,不是容易損壞,就是癌細胞同時設有多個陷阱關卡,只靠叫醒免疫細胞,還是難以發揮戰力。

但好消息是,我們的生技工程也大幅進步了。科學家開始思考:如果這台偵察無人機只有「標記」這一招不夠用,為什麼不幫它升級,讓它多學幾招呢?

這個能讓免疫藥物(偵察無人機)大進化的訓練器,就是今天的主角—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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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是什麼?

免疫療法遇到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想像你的身體是一座國家,病毒、細菌、腫瘤就是入侵者;而抗體,就是我們派出的「偵察無人機」。

當我們透過注射放出這支無人機群進到體內,它能迅速辨識敵人、緊抓不放,並呼叫其他免疫單位(友軍)一同解決威脅。過去 20 年,最強的偵查機型叫做「單株抗體」。1998年,生技公司基因泰克(Genentech)推出的藥物赫賽汀(Herceptin),就是一款針對 HER2 蛋白的單株抗體,目標是治療乳癌。

這支無人機群為什麼能對抗癌症?這要歸功於它「Y」字形的小小抗體分子,構造看似簡單,卻蘊藏巧思:

  •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 「Y」 字形的「尾巴」就是我們說的「標籤」,它能通知免疫系統啟動攻擊,稱為結晶區域片段「Fc 區域」。具體來說,當免疫細胞在體內巡邏,免疫細胞上的 Fc 受體 (FcR) 會和 Fc區域結合,進而認出病原體或感染細胞,接著展開清除。

更厲害的是,這個 Fc 區域標籤還能加裝不同功能。一般來說,人體內多餘的分子,會被定期清除。例如,細胞內會有溶酶體不斷分解多餘的物質,或是血液經過肝臟時會被代謝、分解。那麼,人造抗體對身體來說,屬於外來的東西,自然也會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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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Fc區域會與細胞內體上的Fc受體結合,告訴細胞「別分解我」的訊號,阻止溶酶體的作用。又或是單純把標籤做的超大,例如接上一段長長的蛋白質,或是聚乙二醇鏈,讓整個抗體分子的大小,大於腎臟過濾孔的大小,難以被腎臟過濾,進而延長抗體在體內的存活時間。

偵測器(Fab)加上標籤(Fc)的結構,使抗體成為最早、也最成功的「天然設計藥物」。然而,當抗體在臨床上逐漸普及,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浮現。抗體的強項在於「精準鎖定」,但這同時也是它的限制。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第一個問題:抗體只能打「魔王」,無法毀掉「魔窟」。 

抗體一定要有一個明確的「標的物」才能發揮作用。這讓它在針對「腫瘤」或「癌細胞本身」時非常有效,因為敵人身上有明顯標記。但癌細胞的形成與惡化,是細胞在「生長、分裂、死亡、免疫逃脫」這些訊號通路上被長期誤導的結果。抗體雖然勇猛,卻只能針對已經帶有特定分子的癌細胞魔王,無法摧毀那個孕育魔王的系統魔窟。這時,我們真正欠缺的是能「調整」、「模擬」或「干擾」這些錯誤訊號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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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開發產線的限制。

抗體的開發,得經過複雜的細胞培養與純化程序。每次改變結構或目標,幾乎都要重新開發整個系統。這就像你無法要求一台偵測紅外線的無人機,明天立刻改去偵測核輻射。高昂的成本與漫長的開發時間,讓新產線難以靈活創新。

為了讓免疫藥物能走向多功能與容易快速製造、測試的道路,科學家急需一個更工業化的藥物設計方式。雖然我們追求的是工業化的設計,巧合的是,真正的突破靈感,仍然來自大自然。

在自然界中,基因有時會彼此「融合」成全新的組合,讓生物獲得額外功能。例如細菌,它們常仰賴一連串的酶來完成代謝,中間產物要在細胞裡來回傳遞。但後來,其中幾個酶的基因彼此融合,而且不只是基因層級的合併,產出的酶本身也變成同一條長長的蛋白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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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反應效率大幅提升。因為中間產物不必再「跑出去找下一個酶」,而是直接在同一條生產線上完成。對細菌來說,能更快處理養分、用更少能量維持生存,自然形成適應上的優勢,這樣的融合基因也就被演化保留下來。

科學家從中得到關鍵啟發:如果我們也能把兩種有用的蛋白質,「人工融合」在一起,是否就能創造出更強大的新分子?於是,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就出現了。

以假亂真:融合蛋白的HIV反制戰

融合蛋白的概念其實很直覺:把兩種以上、功能不同的蛋白質,用基因工程的方式「接起來」,讓它們成為同一個分子。 

1990 年,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CD4 immunoadhesin)誕生。這項設計,是為了對付令人類聞風喪膽的 HIV 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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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 T 細胞是人體中一種非常重要的白血球。在這些 T 細胞中,大約有六到七成表面帶有一個叫做「CD4」的輔助受體。CD4 會和另一個受體 TCR 一起合作,幫助 T 細胞辨識其他細胞表面的抗原片段,等於是 T 細胞用來辨認壞人的「探測器」。表面擁有 CD4 受體的淋巴球,就稱為 CD4 淋巴球。

麻煩的來了。 HIV 病毒反將一軍,竟然把 T 細胞的 CD4 探測器,當成了自己辨識獵物的「標記」。沒錯,對 HIV 病毒來說,免疫細胞就是它的獵物。HIV 的表面有一種叫做 gp120 的蛋白,會主動去抓住 T 細胞上的 CD4 受體。

一旦成功結合,就會啟動一連串反應,讓病毒外殼與細胞膜融合。HIV 進入細胞內後會不斷複製並破壞免疫細胞,導致免疫系統逐漸崩潰。

為了逆轉這場悲劇,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登場了。它的結構跟抗體類似,由由兩個不同段落所組成:一端是 CD4 假受體,另一端則是剛才提到、抗體上常見的 Fc 區域。當 CD4 免疫黏附素進入體內,它表面的 CD4 假受體會主動和 HIV 的 gp120 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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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了吧。 病毒以為自己抓到了目標細胞,其實只是被騙去抓了一個假的 CD4。這樣 gp120 抓不到 CD4 淋巴球上的真 CD4,自然就無法傷害身體。

而另一端的 Fc 區域則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延長融合蛋白在體內的存活時間;二是理論上能掛上「這裡有敵人!」的標籤,這種機制稱為抗體依賴性細胞毒殺(ADCC)或免疫吞噬作用(ADCP)。當免疫細胞的 Fc 受體與 Fc 區域結合,就能促使免疫細胞清除被黏住的病毒顆粒。

不過,這裡有個關鍵細節。

在實際設計中,CD4免疫黏附素的 Fc 片段通常會關閉「吸引免疫細胞」的這個技能。原因是:HIV 專門攻擊的就是免疫細胞本身,許多病毒甚至已經藏在 CD4 細胞裡。若 Fc 區域過於活躍,反而可能引發強烈的發炎反應,甚至讓免疫系統錯把帶有病毒碎片的健康細胞也一併攻擊,這樣副作用太大。因此,CD4 免疫黏附素的 Fc 區域會加入特定突變,讓它只保留延長藥物壽命的功能,而不會與淋巴球的 Fc 受體結合,以避免誘發免疫反應。

從 DNA 藍圖到生物積木:融合蛋白的設計巧思

融合蛋白雖然潛力強大,但要製造出來可一點都不簡單。它並不是用膠水把兩段蛋白質黏在一起就好。「融合」這件事,得從最根本的設計圖,也就是 DNA 序列就開始規劃。

我們體內的大部分蛋白質,都是細胞照著 DNA 上的指令一步步合成的。所以,如果科學家想把蛋白 A 和蛋白 B 接在一起,就得先把這兩段基因找出來,然後再「拼」成一段新的 DNA。

不過,如果你只是單純把兩段基因硬接起來,那失敗就是必然的。因為兩個蛋白會互相「打架」,導致摺疊錯亂、功能全毀。

這時就需要一個小幫手:連接子(linker)。它的作用就像中間的彈性膠帶,讓兩邊的蛋白質能自由轉動、互不干擾。最常見的設計,是用多個甘胺酸(G)和絲胺酸(S)組成的柔性小蛋白鏈。

設計好這段 DNA 之後,就能把它放進細胞裡,讓細胞幫忙「代工」製造出這個融合蛋白。接著,科學家會用層析、電泳等方法把它純化出來,再一一檢查它有沒有摺疊正確、功能是否完整。

如果一切順利,這個人工設計的融合分子,就能像自然界的蛋白一樣穩定運作,一個全新的「人造分子兵器」就此誕生。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而且現在的融合蛋白,早就不只是「假受體+Fc 區域」這麼單純。它已經跳脫模仿抗體,成為真正能自由組裝、自由設計的生物積木。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 /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的強項,就在於它能「自由組裝」。

以抗體為骨架,科學家可以接上任何想要的功能模組,創造出全新的藥物型態。一般的抗體只能「抓」(標記特定靶點);但融合蛋白不只會抓,還能「阻斷」、「傳遞」、甚至「調控」訊號。在功能模組的加持下,它在藥物設計上,幾乎像是一個分子級的鋼鐵蜘蛛人裝甲。

一般來說,當我們選擇使用融合蛋白時,通常會期待它能發揮幾種關鍵效果:

  1. 療效協同: 一款藥上面就能同時針對多個靶點作用,有機會提升治療反應率與持續時間,達到「一藥多效」的臨床價值。
  2. 減少用藥: 原本需要兩到三種單株抗體聯合使用的療法,也許只要一種融合蛋白就能搞定。這不僅能減少給藥次數,對病人來說,也有機會因為用藥減少而降低治療成本。
  3. 降低毒性風險: 經過良好設計的融合蛋白,可以做到更精準的「局部活化」,讓藥物只在目標區域發揮作用,減少副作用。

到目前為止,我們了解了融合蛋白是如何製造的,也知道它的潛力有多大。

那麼,目前實際成效到底如何呢?

一箭雙鵰:拆解癌細胞的「偽裝」與「內奸」

2016 年,德國默克(Merck KGaA)展開了一項全新的臨床試驗。 主角是一款突破性的雙功能融合蛋白──Bintrafusp Alfa。這款藥物的厲害之處在於,它能同時封鎖 PD-L1 和 TGF-β 兩條免疫抑制路徑。等於一邊拆掉癌細胞的偽裝,一邊解除它的防護罩。

PD-L1,我們或許不陌生,它就像是癌細胞身上的「偽裝良民證」。當 PD-L1 和免疫細胞上的 PD-1 受體結合時,就會讓免疫系統誤以為「這細胞是自己人」,於是放過它。我們的策略,就是用一個抗體或抗體樣蛋白黏上去,把這張「偽裝良民證」封住,讓免疫系統能重新啟動。

但光拆掉偽裝還不夠,因為癌細胞還有另一位強大的盟友—一個起初是我軍,後來卻被癌細胞收買、滲透的「內奸」。它就是,轉化生長因子-β,縮寫 TGF-β。

先說清楚,TGF-β 原本是體內的秩序管理者,掌管著細胞的生長、分化、凋亡,還負責調節免疫反應。在正常細胞或癌症早期,它會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結合,啟動一連串訊號,抑制細胞分裂、減緩腫瘤生長。

但當癌症發展到後期,TGF-β 跟 TGFBR2 受體之間的合作開始出問題。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可能突變或消失,導致 TGF-β 不但失去了原本的抑制作用,反而轉向幫癌細胞做事

它會讓細胞骨架(actin cytoskeleton)重新排列,讓細胞變長、變軟、更有彈性,還能長出像觸手的「偽足」(lamellipodia、filopodia),一步步往外移動、鑽進組織,甚至進入血管、展開全身轉移。

更糟的是,這時「黑化」的 TGF-β 還會壓抑免疫系統,讓 T 細胞和自然殺手細胞變得不再有攻擊力,同時刺激新血管生成,幫腫瘤打通營養補給線。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就像 1989 年的 CD4 免疫黏附素用「假受體」去騙 HIV 一樣,這個融合蛋白在體內循環時,會用它身上的「陷阱」去捕捉並中和游離的 TGF-β。這讓 TGF-β 無法再跟腫瘤細胞或免疫細胞表面的天然受體結合,從而鬆開了那副壓抑免疫系統的腳鐐。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 情境圖來源:shutterstock

告別單一解方:融合蛋白的「全方位圍剿」戰

但,故事還沒完。我們之前提過,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而近年我們發現,癌細胞的「偽良民證」至少就有兩張:一張是 PD-L1;另一張是 CD-47。CD47 是癌細胞向巨噬細胞展示的「別吃我」訊號,當它與免疫細胞上的 SIRPα 結合時,就會抑制吞噬反應。

為此,總部位於台北的漢康生技,決定打造能同時對付 PD-L1、CD-47,乃至 TGF-β 的三功能生物藥 HCB301。

雖然三功能融合蛋白聽起來只是「再接一段蛋白」而已,但實際上極不簡單。截至目前,全球都還沒有任何三功能抗體或融合蛋白批准上市,在臨床階段的生物候選藥,也只佔了整個生物藥市場的 1.6%。

漢康生技透過自己開發的 FBDB 平台技術,製作出了三功能的生物藥 HCB301,目前第一期臨床試驗已經在美國、中國批准執行。

免疫療法絕對是幫我們突破癌症的關鍵。但我們也知道癌症非常頑強,還有好幾道關卡我們無法攻克。既然單株抗體在戰場上顯得單薄,我們就透過融合蛋白,創造出擁有多種功能模組的「升級版無人機」。

融合蛋白強的不是個別的偵查或阻敵能力,而是一組可以「客製化組裝」的平台,用以應付癌細胞所有的逃脫策略。

Catch Me If You Can?融合蛋白的回答是:「We Can.」

未來癌症的治療戰場,也將從尋找「唯一解」,轉變成如何「全方位圍剿」癌細胞,避免任何的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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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與變形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9/09 ・6820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本文與 Perplexity 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Hello. I am… a robot.」

在我們的記憶裡,機器人的聲音就該是冰冷、單調,不帶一絲情感 。它們的動作僵硬,肢體不協調,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甚至啟發我們創造了機械舞來模仿那獨特的笨拙可愛。但是,現今的機器人發展不再只會跳舞或模仿人聲,而是已經能獨立完成一場膽囊切除手術。

就在2025年,美國一間實驗室發表了一項成果:一台名為「SRT-H」的機器人(階層式手術機器人Transformer),在沒有人類醫師介入的情況下,成功自主完成了一場完整的豬膽囊切除手術。SRT-H 正是靠著從錯誤中學習的能力,最終在八個不同的離體膽囊上,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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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成就的意義重大,因為過去機器人手術的自動化,大多集中在像是縫合這樣的單一「任務」上。然而,這一場完整的手術,是一個包含數十個步驟、需要連貫策略與動態調整的複雜「程序」。這是機器人首次在包含 17 個步驟的完整膽囊切除術中,實現了「步驟層次的自主性」。

這就引出了一個讓我們既興奮又不安的核心問題: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機器人是如何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悄悄完成了從「機械傀儡」到「外科醫生」的驚人演化?

這趟思想探險,將為你解密 SRT-H 以及其他五款同樣具備革命性突破的機器人。你將看到,它們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發展出生物般的觸覺、理解複雜指令、學會團隊合作,甚至開始自我修復與演化,成為一種真正的「準生命體」 。

所以,你準備好迎接這個機器人的新紀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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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模仿還不夠?手術機器人還需要學會「犯錯」與「糾正」

那麼,SRT-H 這位機器人的外科大腦,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答案就在它創新的「階層式框架」設計裡 。

你可以想像,SRT-H 的腦中,住著一個分工明確的兩人團隊,就像是漫畫界的傳奇師徒—黑傑克與皮諾可 。

  • 第一位,是動口不動手的總指揮「黑傑克」: 它不下達具體的動作指令,而是在更高維度的「語言空間」中進行策略規劃 。它發出的命令,是像「抓住膽管」或「放置止血夾」這樣的高層次任務指令 。
  • 第二位,是靈巧的助手「皮諾可」: 它負責接收黑傑克的語言指令,並將這些抽象的命令,轉化為機器手臂毫釐不差的精準運動軌跡 。

但最厲害的還不是這個分工,而是它們的學習方式。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但這還只是開始,研究人員在訓練過程中,會刻意讓它犯錯,並向它示範如何從抓取失敗、角度不佳等糟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這種獨特的訓練方法,被稱為「糾正性示範」 。

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這項訓練,讓 SRT-H 學會了一項外科手術中最關鍵的技能:當它發現執行搞砸了,它能即時識別偏差,並發出如「重試抓取」或「向左調整」等「糾正性指令」 。這套內建的錯誤恢復機制至關重要。當研究人員拿掉這個糾正能力後,機器人在遇到困難時,要不是完全失敗,就是陷入無效的重複行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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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靠著這種從錯誤中學習、自我修正的能力,SRT-H 最終在八次不同的手術中,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

SRT-H 證明了機器人開始學會「思考」與「糾錯」。但一個聰明的大腦,足以應付更混亂、更無法預測的真實世界嗎?例如在亞馬遜的倉庫裡,機器人不只需要思考,更需要實際「會做事」。

要能精準地與環境互動,光靠視覺或聽覺是不夠的。為了讓機器人能直接接觸並處理日常生活中各式各樣的物體,它就必須擁有生物般的「觸覺」能力。

解密 Vulcan 如何學會「觸摸」

讓我們把場景切換到亞馬遜的物流中心。過去,這裡的倉儲機器人(如 Kiva 系統)就像放大版的掃地機器人,核心行動邏輯是極力「避免」與周遭環境發生任何物理接觸,只負責搬運整個貨架,再由人類員工挑出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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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在亞馬遜的物流中心裡,商品被存放在由彈性帶固定的織物儲物格中,而 Vulcan 的任務是必須主動接觸、甚至「撥開」彈性織網,再從堆放雜亂的儲物格中,精準取出單一包裹,且不能造成任何損壞。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 / 圖片引用:https://www.aboutamazon.com/news

Vulcan 的核心突破,就在於它在「拿取」這個動作上,學會了生物般的「觸覺」。它靈活的機械手臂末端工具(EOAT, End-Of-Arm Tool),不僅配備了攝影機,還搭載了能測量六個自由度的力與力矩感測器。六個自由度包含上下、左右、前後的推力,和三個維度的旋轉力矩。這就像你的手指,裡頭分布著非常多的受器,不只能感測壓力、還能感受物體橫向拉扯、運動等感觸。

EOAT 也擁有相同精確的「觸覺」,能夠在用力過大之前即時調整力道。這讓 Vulcan 能感知推動一個枕頭和一個硬紙盒所需的力量不同,從而動態調整行為,避免損壞貨物。

其實,這更接近我們人類與世界互動的真實方式。當你想拿起桌上的一枚硬幣時,你的大腦並不會先計算出精準的空間座標。實際上,你會先把手伸到大概的位置,讓指尖輕觸桌面,再沿著桌面滑動,直到「感覺」到硬幣的邊緣,最後才根據觸覺決定何時彎曲手指、要用多大的力量抓起這枚硬幣。Vulcan 正是在學習這種「視覺+觸覺」的混合策略,先用攝影機判斷大致的空間,再用觸覺回饋完成最後精細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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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這項能力,Vulcan 已經能處理亞馬遜倉庫中約 75% 的品項,並被優先部署來處理最高和最低層的貨架——這些位置是最容易導致人類員工職業傷害的位置。這也讓自動化的意義,從單純的「替代人力」,轉向了更具建設性的「增強人力」。

SRT-H 在手術室中展現了「專家級的腦」,Vulcan 在倉庫中演化出「專家級的手」。但你發現了嗎?它們都還是「專家」,一個只會開刀,一個只會揀貨。雖然這種「專家型」設計能有效規模化、解決痛點並降低成本,但機器人的終極目標,是像人類一樣成為「通才」,讓單一機器人,能在人類環境中執行多種不同任務。

如何教一台機器人「舉一反三」?

你問,機器人能成為像我們一樣的「通才」嗎?過去不行,但現在,這個目標可能很快就會實現了。這正是 NVIDIA 的 GR00T 和 Google DeepMind 的 RT-X 等專案的核心目標。

過去,我們教機器人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但現在,科學家們換了一種全新的教學思路:停止教機器人完整的「任務」,而是開始教它們基礎的「技能基元」(skill primitives),這就像是動作的模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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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有負責走路的「移動」(Locomotion) 基元,和負責抓取的「操作」(Manipulation) 基元。AI 模型會透過強化學習 (Reinforcement Learning) 等方法,學習如何組合這些「技能基元」來達成新目標。

舉個例子,當 AI 接收到「從冰箱拿一罐汽水給我」這個新任務時,它會自動將其拆解為一系列已知技能的組合:首先「移動」到冰箱前、接著「操作」抓住把手、拉開門、掃描罐子、抓住罐子、取出罐子。AI T 正在學會如何將這些單一的技能「融合」在一起。有了這樣的基礎後,就可以開始來大量訓練。

當多重宇宙的機器人合體練功:通用 AI 的誕生

好,既然要學,那就要練習。但這些機器人要去哪裡獲得足夠的練習機會?總不能直接去你家廚房實習吧。答案是:它們在數位世界裡練習

NVIDIA 的 Isaac Sim 等平台,能創造出照片級真實感、物理上精確的模擬環境,讓 AI 可以在一天之內,進行相當於數千小時的練習,獨自刷副本升級。這種從「模擬到現實」(sim-to-real)的訓練管線,正是讓訓練這些複雜的通用模型變得可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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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Mind 的 RT-X 計畫還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現象:用來自多種「不同類型」機器人的數據,去訓練一個單一的 AI 模型,會讓這個模型在「所有」機器人上表現得更好。這被稱為「正向轉移」(positive transfer)。當 RT-1-X 模型用混合數據訓練後,它在任何單一機器人上的成功率,比只用該機器人自身數據訓練的模型平均提高了 50%。

這就像是多重宇宙的自己各自練功後,經驗值合併,讓本體瞬間變強了。這意味著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不再是工程師,而是「父母」: AI 的新學習模式

這也導向了一個科幻的未來:或許未來可能存在一個中央「機器人大腦」,它可以下載到各種不同的身體裡,並即時適應新硬體。

這種學習方式,也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與機器人的互動模式。我們不再是逐行編寫程式碼的工程師,而是更像透過「示範」與「糾正」來教導孩子的父母。

NVIDIA 的 GR00T 模型,正是透過一個「數據金字塔」來進行訓練的:

  • 金字塔底層: 是大量的人類影片。
  • 金字塔中層: 是海量的模擬數據(即我們提過的「數位世界」練習)。
  • 金字塔頂層: 才是最珍貴、真實的機器人操作數據。

這種模式,大大降低了「教導」機器人新技能的門檻,讓機器人技術變得更容易規模化與客製化。

當機器人不再是「一個」物體,而是「任何」物體?

我們一路看到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甚至舉一反三。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它們的物理形態是固定的。

但,如果連這個前提都可以被打破呢?這代表機器人的定義不再是固定的形態,而是可變的功能:它能改變身體來適應任何挑戰,不再是一台單一的機器,而是一個能根據任務隨選變化的物理有機體。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oinspired Robotics Group, BIRG)2007 年就打造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RG)在 2007 年就已打造出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而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更進一步推出了 Mori3,這是一套把摺紙藝術和電腦圖學巧妙融合的模組化機器人系統。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推出了 Mori3 © 2023 Christoph Belke, EPFL RRL

Mori3 的核心,是一個個小小的三角形模組。別看它簡單,每個模組都是一個獨立的機器人,有自己的電源、馬達、感測器和處理器,能獨立行動,也能和其他模組合作。最厲害的是,它的三條邊可以自由伸縮,讓這個小模組本身就具備「變形」能力。

當許多 Mori3 模組連接在一起時,就能像一群活的拼圖一樣,從平面展開,組合成各種三維結構。研究團隊將這種設計稱為「物理多邊形網格化」。在電腦圖學裡,我們熟悉的 3D 模型,其實就是由許多多邊形(通常是三角形)拼湊成的網格。Mori3 的創新之處,就是把這種純粹的數位抽象,真正搬到了現實世界,讓模組們化身成能活動的「實體網格」。

這代表什麼?團隊已經展示了三種能力:

  • 移動:他們用十個模組能組合成一個四足結構,它能從平坦的二維狀態站立起來,並開始行走。這不只是結構變形,而是真正的協調運動。
  • 操縱: 五個模組組合成一條機械臂,撿起物體,甚至透過末端模組的伸縮來擴大工作範圍。
  • 互動: 模組們能形成一個可隨時變形的三維曲面,即時追蹤使用者的手勢,把手的動作轉換成實體表面的起伏,等於做出了一個會「活」的觸控介面。

這些展示,不只是實驗室裡的炫技,而是真實證明了「物理多邊形網格化」的潛力:它不僅能構建靜態的結構,還能創造具備複雜動作的動態系統。而且,同一批模組就能在不同情境下切換角色。

想像一個地震後的救援場景:救援隊帶來的不是一台笨重的挖土機,而是一群這樣的模組。它們首先組合成一條長長的「蛇」形機器人,鑽入瓦礫縫隙;一旦進入開闊地後,再重組成一隻多足的「蜘蛛」,以便在不平的地面上穩定行走;發現受困者時,一部分模組分離出來形成「支架」撐住搖搖欲墜的橫樑,另一部分則組合成「夾爪」遞送飲水。這就是以任務為導向的自我演化。

這項技術的終極願景,正是科幻中的概念:可程式化物質(Programmable Matter),或稱「黏土電子學」(Claytronics)。想像一桶「東西」,你可以命令它變成任何你需要的工具:一支扳手、一張椅子,或是一座臨時的橋樑。

未來,我們只需設計一個通用的、可重構的「系統」,它就能即時創造出任務所需的特定機器人。這將複雜性從實體硬體轉移到了規劃重構的軟體上,是一個從硬體定義的世界,走向軟體定義的物理世界的轉變。

更重要的是,因為模組可以隨意分開與聚集,損壞時也只要替換掉部分零件就好。足以展現出未來機器人的適應性、自我修復與集體行為。當一群模組協作時,它就像一個超個體,如同蟻群築橋。至此,「機器」與「有機體」的定義,也將開始動搖。

從「實體探索」到「數位代理」

我們一路見證了機器人如何從單一的傀儡,演化為學會思考的外科醫生 (SRT-H)、學會觸摸的倉儲專家 (Vulcan)、學會舉一反三的通才 (GR00T),甚至是能自我重構成任何形態的「可程式化物質」(Mori3)。

但隨著機器人技術的飛速發展,一個全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在一個 AI 也能生成影像的時代,我們如何分辨「真實的突破」與「虛假的奇觀」?

舉一個近期的案例:2025 年 2 月,一則影片在網路上流傳,顯示一台人形機器人與兩名人類選手進行羽毛球比賽,並且輕鬆擊敗了人類。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太誇張了,一定是 AI 合成的影片吧?但,該怎麼驗證呢?答案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在眾多 AI 工具中,Perplexity 特別擅長資料驗證。例如這則羽球影片的內容貼給 Perplexity,它馬上就告訴我:該影片已被查證為數位合成或剪輯。但它並未就此打住,而是進一步提供了「真正」在羽球場上有所突破的機器人—來自瑞士 ETH Zurich 團隊的 ANYmal-D

接著,選擇「研究模式」,就能深入了解 ANYmal-D 的詳細原理。原來,真正的羽球機器人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台具備三自由度關節的「四足」機器人。

如果你想更深入了解,Perplexity 的「實驗室」功能,還能直接生成一份包含圖表、照片與引用來源的完整圖文報告。它不只介紹了 ANYmal-D 在羽球上的應用,更詳細介紹了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發展四足機器人的完整歷史:為何選擇四足?如何精進硬體與感測器結構?以及除了運動領域外,四足機器人如何在關鍵的工業領域中真正創造價值。

AI 代理人:數位世界的新物種

從開刀、揀貨、打球,到虛擬練功,這些都是機器人正在學習「幫我們做」的事。但接下來,機器人將獲得更強的「探索」能力,幫我們做那些我們自己做不到的事。

這就像是,傳統網路瀏覽器與 Perplexity 的 Comet 瀏覽器之間的差別。Comet 瀏覽器擁有自主探索跟決策能力,它就像是數位世界裡的機器人,能成為我們的「代理人」(Agent)

它的核心功能,就是拆解過去需要我們手動完成的多步驟工作流,提供「專業代工」,並直接交付成果。

例如,你可以直接對它說:「閱讀這封會議郵件,檢查我的行事曆跟代辦事項,然後草擬一封回信。」或是直接下達一個複雜的指令:「幫我訂 Blue Origin 的太空旅遊座位,記得要來回票。」

接著,你只要兩手一攤,Perplexity 就會接管你的瀏覽器,分析需求、執行步驟、最後給你結果。你再也不用自己一步步手動搜尋,或是在不同網站上重複操作。

AI 代理人正在幫我們探索險惡的數位網路,而實體機器人,則在幫我們前往真實的物理絕境。

立即點擊專屬連結 https://perplexity.sng.link/A6awk/k74… 試用 Perplexity吧! 現在申辦台灣大哥大月付 599(以上) 方案,還可以獲得 1 年免費 Perplexity Pro plan 喔!(價值 新台幣6,750)

◆Perplexity 使用實驗室功能對 ANYmal-D 與團隊的全面分析 https://drive.google.com/file/d/1NM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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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紅外望遠鏡發現4對「不可能存在」的密近雙星
臺北天文館_96
・2012/07/28 ・1012字 ・閱讀時間約 2 分鐘 ・SR值 512 ・六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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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組Wide Field Camera (WFCAM) Transit Survey研究團隊的天文學家Bas Nefs等人,利用位在夏威夷的3.8米英國紅外望遠鏡(United Kingdom Infrared Telescope,UKIRT)發現4對軌道週期極短的密近雙星,每對雙星的子星們互繞的軌道週期不滿4小時。在此之前,天文學家們一直認為這樣的密近雙星是不可能存在的,但這個新發現顯然打破了先前的想法。

銀河系中約有半數左右的恆星屬於兩顆恆星會互相環繞的雙星系統,而不是像太陽這樣的單星。雙星系統裡的成員們是一起誕生的,且相距不遠而受到彼此重力吸引,因而從誕生之後便開始互繞的命運。天文學家先前認為:如果雙星系統裡的兩顆子星靠得太近時,會很快地合而為一,形成一顆更大的恆星。過去30年間,許多觀測結果都支持這個理論,因為他們從未發現過軌道週期短於5小時的雙星系統。

雖然紅矮星是銀河系中最普遍的恆星,但因在可見光波段裡不甚明亮,因此從未被一般巡天計畫當作主要探尋對象。但WFCAM)Transit Survey研究團隊專門搜尋紅矮星雙星系統,其子星多為質量僅及太陽的數十分之一、光度僅為太陽千分之一的低質量恆星。UKIRT過去5年內固定以廣角相機(Wide-Field Camera,WFC)監測數十萬顆恆星在紅外波段的亮度變化,其中包含多達數千顆的紅矮星。當時這個低溫恆星的巡天計畫,主要目的是想透過凌日法研究系外行星和低溫恆星的性質。

然而,這個巡天計畫卻帶來意外的驚喜:他們發現4對紅矮星雙星,其軌道週期明顯短於5小時這個「雙星公轉週期最小極限」;其中一對由兩顆光譜型為M4的紅矮星組成的雙星,軌道週期甚至只有2.5小時左右。如果按照先前的理論,這些雙星應該是不可能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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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在恆星形成早期,恆星的體積會逐漸縮減,那麼這類緊密雙星的存在,意味著它們的軌道也應該會在誕生後隨時間而縮減,不然早該撞在一起、合併成一顆星了。但是,天文學家們並不清楚它們的軌道何以能縮減得這麼多?其中一個可能的答案,就是低溫恆星組成的雙星系統其實遠比先前認為的還活躍。當它們一邊互繞、一邊互相接近時,子星間的磁力線彼此糾纏扭曲,透過恆星風而產生許多閃焰爆發或星斑等活動。強烈的磁場活動像是煞車一般,讓雙星間彼此靠近的動作慢了下來,不致於很快地就合併成一顆更大的恆星。

這些天文學家們希望透過這樣的紅矮星雙星研究,能更進一步瞭解紅矮星的活動與磁場等性質,以及它們在銀河系中存在的環境。

資料來源:UKIRT discovers ‘impossible’ binary stars[2012.07.05]

轉載自台北天文館之網路天文館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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