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66年七月底、八月初,中颱賽洛瑪(Thelma)和強颱薇拉(Vera)一北一南,相繼橫掃基隆和台北。颱風的災情景況震懾了當時年僅十歲的呂權恩,從此對變幻莫測的氣象深深著迷,一頭栽入就超過30年,他在自家房子屋頂架設儀器,成立觀測站,忠實記錄彰化數據。
他的「銀星氣象站」取得中央氣象局登記證,為民間唯一氣象站(現在則為暫停狀態),也曾是彰化雲林一帶唯一的「氣象站」(註1)。他曾因故停止觀測十年,儀器也已難以滿足量測需求,他希望能募資重建像樣的觀測站,成為推廣氣象知識的據點。
彰化和美鎮的尋常巷子裡,一棟透天厝門口掛著「銀星研究氣象站」藍色牌子,說是研究站,其實相當克難,自搬家過後,呂權恩的儀器只能分散擺在住家角落。「自記虹吸雨量儀」、風速風向儀(今年八月中被蘇迪勒颱風吹壞了)設置於鐵皮屋頂的簡易平台,「自記氣壓計」則在神明廳的櫃子上滴答作響,曬衣場空間的一方桌板擺著紀錄本,一箱箱紙本天氣圖資料堆疊在鐵櫃上,櫃裡則堆滿氣象相關書籍與資料。
每天清晨五六點,呂權恩便起床調校儀器、記錄自家數據、看看中央氣象局的資料和圖表,接著出外到工廠上班,數十年如一日,記錄和美地區的地面數據。現在多了預報中部在地天氣的服務,趁空檔在FB預告雨訊。 他認為,大家對於天氣資訊的需求相當單純,就是想知道當天是否會下雨、要如何安排行程。
此次訪問開始前,他說待會可能會下大雨,不一會兒窗外果真下起傾盆大雨,呂權恩也不時滑著手機回覆網友提問(每天約有幾十人提問,在地人、國中生、附近廟宇等都是常客),或是看看雷達回波圖,預告下一波陣雨,訪問就在一陣陣雨聲中進行。
一人觀測站 氣象工作像星星一樣無法窮盡
這「一人氣象站」的誕生可以追溯到呂權恩13歲時,起初他只是用簡單符號記錄天氣陰晴,漸漸地加入溫度、風向風級、雨量等項目。當兵時呂權恩努力存錢,購置自記溫濕度儀和自計氣壓儀,一個簡單但項目完整的氣象觀測站於是成形。
呂權恩並向氣象局申請登記證,因為場地不夠正規,持續申請了六七年,氣象局在79年「破例」發放證照給呂權恩,他也按月傳回觀測數據給氣象局。將測站取名為「銀星」是因為,研究氣象是不能停歇、無止盡的工作,就像天上星星無法數清,綿久恆長。
因為家貧,呂權恩國中畢業後就出社會工作,他曾北上求職,擔任電視台撰寫氣象資訊的幕後人員,後來回鄉任職於各式工廠,工時冗長,一天只有一兩小時得以自由運用,他的氣象知識皆靠自修而來,有問題就寫信給氣象局、索取資料。
早年資訊不發達,研究天氣是相當孤獨的工作,呂權恩都靠撥打氣象專線166獲取氣象資訊,遇颱風或特殊氣象時,常得緊密盯著天氣變化,跟著氣象人員一起「加班」。近年在女兒建議下,呂權恩開設了FB粉絲頁與社團「彰化天氣搶先報」,即時預報中部地區的天氣和雨況,最快幾點、最慢幾點下雨。他說,今年梅雨季的陣雨估算地準,還曾有網友對他說:「雨是你說下就下的嗎!」但也有雲進來就突然消散,預測失準的情況。
天氣圖與颱風警報單的故事
他從民國73年開始,一口氣訂了50年份的天氣圖,「兩三天寄一次,有時候也會漏掉。」呂權恩足足累積了30年份的天氣圖,後來各項資訊上網後轉由網路下載。早年天氣圖為手繪,密集的字跡、數字與曲線是氣象員每日不懈的觀測成果。逢特殊天氣時,圖上的曲線就像被擾動的漣漪,標誌著這些遠洋而來的颱風或鋒面,呂權恩翻著這些天氣圖,信手拈來背後故事。
有張雙颱衛星雲圖被呂權恩稱為鎮台之寶,南北半球各一個強烈颱風,旋轉方向相反,在衛星雲圖上幾乎對稱,宛如兩個相互牽引的星系,「雙颱本來就罕見,像這樣對稱的更是絕無僅有!」呂權恩說。當時報載,北半球的羅拉(Lola)在海面上消散,南半球的南姆(Namu)卻造成所羅門群島幾萬人無家可歸、百人以上死亡或失蹤的災情,那年正逢哈雷彗星回歸,有民眾因此穿鑿附會是「掃把星」帶來麻煩。
收藏裡有份泛黃的颱風警報單,那是民國52年的強颱葛樂禮(Gloria),當時台灣省氣象所(中央氣象局前身)認為颱風會北轉,不會侵台,民眾可以安心睡覺,結果颱風又轉回來,路徑變為西北颱,造成台北嚴重水患、300多人傷亡或失蹤等災情,氣象所所長鄭子政更因此下台、移送法辦。
讓呂權恩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民國75年八月的韋恩颱風(Wayne)。韋恩颱風是台灣氣象史上第一次由中部登陸的颱風,造成台灣中部重大災情。它的生命週期長達20天,期間它登陸台灣兩次,讓中央氣象局3度發布海上及陸上颱風警報,路徑錯綜複雜,更有一度減弱成熱帶性低氣壓後又起死回生,再度發展成颱風。
當時呂權恩每隔兩三小時便撥打氣象專線166,半夜亦然,「當時預報間隔跟資訊項目跟現在差不多,就差在形式用電話或電視。」中央氣象局發佈海上警報後,每3小時更新一報;發佈陸警後,每小時加發最新颱風位置。 他從電話聽取預報資訊,自己手繪警報單,貼在住家附近橋樑的電線杆上,也帶到公司給同事看,「看的人也不多,但我還是貼。」他笑著說。他對韋恩從濁水溪登陸那天記憶猶新,大清早他聽完預報後,直接打電話給老闆,堅決告知他當天不去上班了,不久風雨立驟,雨勢猛烈,狂風掀起路樹和屋瓦,先前視他反應過度的左鄰右舍也紛紛轉變態度。
暫停觀測十年後 今日重啟未竟藍圖
氣象站建立後,如常運行了十幾年,不過,和美鎮鄰近海邊,在海風吹拂下,儀器日漸損壞,加上經濟拮据,有些耗材也缺乏補給,到民國90年代逐步停止部分項目,僅持續測量氣壓和雨量。後因忙於生計和家庭,觀測工作不得不暫停,這一停就是十年,至去年才恢復記錄雨量、氣壓、風速。
為什麼暫停許久後又恢復觀測,甚至嘗試募資? 有什麼好理由讓大家資助一個民間測站?
他回答:「就興趣啊!」他不想放棄繼續研究天氣的可能性,並戲稱:「我沒有背景,只有背影。」因此報著開放心情嘗試群眾募資這新穎方式。他說,現在申請參訪氣象局或測站有一定難度,他想成立一個開放性、教育性質的氣象站。
他比劃著,描述理想中的氣象站要設在空曠場地,佔地十幾坪,白色圓塔頂樓擺儀器、太陽能發電和風力發電機,下面樓層則有觀測室和展覽室,戶外有觀測坪。氣象站會提供資料服務,並對外開放,讓一般人或學生有親民的氣象站可以參訪。
不過,現實因素是一大挑戰,這願景需要新台幣百萬以上的經費才能實現,若「折衷」在屋頂上蓋個堅固的觀測平台,也需要二三十萬。 他去年兩度於flyingV募資網提案,只募到兩萬元,「只能有多少錢,做多少事。」他說,觀測儀器都要幾萬元起跳,專用記錄紙、記錄筆等耗材也需要經費。為了省錢,自計氣壓計的記錄紙原為一天用,他調整氣壓計的發條,讓一張記錄紙可以記錄一周的資訊。
呂權恩的成果曾寫成《台灣的天氣》一書、編進彰化縣的鄉土教材,和美鎮誌、消防員、建築商也曾向他請教在地天氣資訊。「氣象資訊是很在地的東西。」他說,以前沒有儀器的時代,人們口耳相傳經驗,累積為地方諺語,科學數據則能有根據地累積,讓往後回顧、研究時有所依循。
氣象局組長:「喔我記得那位小朋友的故事!」
早年呂權恩常連絡預報中心,詢問問題或分享自身觀測成果,氣象局第二組組長李育棋在氣象局服務30幾年,剛入氣象局時就在預報中心服務,聽記者詢問銀星氣象站,他說:「喔我記得那位小朋友的故事!」李育棋說,早年通訊不發達,加上處於戒嚴時期,氣象資料有國防敏感性,一般人不易取得,經內部查詢,當時氣象局發證照給銀星氣象站其實鼓勵研究的性質居多,並未嚴格查驗儀器或數據。(P.S.聊了一下,組長才發現自己和呂權恩不過相差十歲)
「弄一個完善的百葉箱就需要四五十萬了。」李育棋說:「建立一個嚴謹的氣象站起碼大概需要新台幣兩百萬。」加上後續維運、保養等也需要資金,一般民間或私人單位無力負擔運作一個測站的成本。
氣象法修正後,有限度放寬民間參與預報(註2),測站也由許可制改為報備制。李育棋說,在許可制時期,除了氣象局,只有各縣市水利署、農田水利會等單位會為了農業研究目的而成立測站、向氣象局登記;現今有些校園等「教育單位」會設立測站,目前尚未有民間或私人所有的測站。在這層意義上,銀星的確是「民間」唯一氣象站。
氣象局不會干涉同好之間交流知識、科普教育,或是環境評估等為特定用途而進行的氣象觀測,不過,氣象資料運用有其界線,若要拿私自測量的數據當作憑據甚至預報,就涉及專業和法規問題。
要公開發佈氣象消息,或成為氣象局採納數據的「專用站」,須經一套嚴謹的申請與審核流程,氣象局會勘查場地、校驗儀器、審核觀測數據和儀器保養等,「作好環境控制,才能確保那些數據是在相同標準下產生和可信度。」若審核通過,氣象局才會採納該測站的數據,收錄進資料庫,作為日後預報或研究參考。
註:
- 依據「專用觀測站認可辦法」,氣象觀測站依用途和觀測項目分成13個種類。早年彰化和雲林一帶只有「雨量站」和「農業氣象站」,沒有全面觀測氣象資訊的站點。
- 氣象法於民國73年制定,92年及104年修正。第一次修正時,許可其他機關、學校、團體或個人可以發布氣象或海象預報,但禁止災害性天氣預報;第二次修正再放寬,除了不得發佈災害性天氣中的颱風、豪雨,其他如大雨、雷電、乾旱、濃霧、寒潮、冰雹、龍捲風、強風、低溫、海水倒灌等,都可開放發佈,但須同時註明中央氣象局的資訊。
參考資料:颱風資料庫、氣象法修正QA、中央氣象局知識特輯、Scimu「屋頂上的氣象先生」募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