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部長張善政日前表示,現在政府資源有限,所以學術研究要「入世」,應該做與民眾、社會相關的研究。部長特別點名「探索宇宙」、「登陸月球」的研究,也就是天文學與太空科學的領域,認為「那在國外做就好。」部長的言論,似乎有否定基礎科學研究在台灣發展的意味。
在國外做就好?
「在國外做就好」是什麼樣的心態?部長指的國外,或許代表「基礎科學發達」的國家,也或許代表「經濟發展程度高」的國家,但不外乎這種想法:「人家就是有錢,才去做這些研究。我們需要發展經濟,沒錢給你做這些離人民生活遙遠的研究。」
經濟發展的基礎是科技,科技背後則是基礎科學的研究。於是,基礎科學研究的蓬勃,能夠帶動整個國家的進步。一般人認為的「先進國家」──也就是部長說的「國外」──以龐大的基礎科學研究推動著國家進步,部長卻要求科學人才到國外做就好,那台灣豈有與「國外」競爭的一天?部長忽略了長遠的規劃,只看見政府短暫的財政考量,以商人的利益心態衡量學術研究的得失,只支持直接具有經濟利益的研究內容,如此可能揠苗助長。
探索宇宙也是入世的學問
我們接著要反問,「探索宇宙」、「登陸月球」的研究真的「不入世」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天文學不但入世,而且比起眾多研究領域,屬於非常積極入世的學科。
請問部長,請問您知道當年美、蘇搶著登陸月球的目的為何嗎?他們難道是為了「有趣」而做嗎?事實上那與國家發展密切相關,是高度軍事目的之任務。我並不是主張科學研究要以軍事為目標,不過這件事的確顯示,天文學與太空科學絕非不切實際。
舉一個更顯著的例子:人造衛星。沒人能否認人造衛星在現代科技社會的重要性──否則連GPS也不能用了。人造衛星背後挾帶著龐大的科學知識,不僅包括天體力學的衛星軌道運算,還要使用行星科學給予的眾多背景知識,更要了解太陽如何造成太空天氣的變化。
太陽的影響不僅在人造衛星,更與地球上的通訊系統息息相關。1859年的太陽活動極大期,發生強烈的太陽風暴,不但使許多人受到極光驚嚇,也嚴重影響電報系統的工作。當時人們不了解太陽活動的本質,因此難以應付。後來對於太陽的研究不斷進步,又搭配著對於其他恆星、甚至更多關於宇宙的研究,人類才能在逐漸豐厚的知識背景之下,知道面對外來事件的應對之道。
天文學看到的是長遠而非短暫的事情,於是常被誤認為與人類生活不切相關。然而我們只是宇宙中的一個小環節,探索宇宙就是研究我們生存的環境。環境深刻影響著我們,眼睛不往外看,從不知道我們要發生什麼事!這並不是小確幸,而是大意識。反對「探索宇宙」者,簡直是不願面對真相,行掩耳盜鈴之計!
大的入世:科學革命與思想變革
除了幫助全人類、全地球的永續生存之外,「探索宇宙」的學問在大社會裡還有啟動變革的重大意義。這是大的、漸進的、長遠的變化,一兩年內當然不能見到成效,但放諸歷史而觀,這種過程顯而易見。
這種大的改變過程大致有兩種,我們以哥白尼的天文學革命來討論。第一,基礎科學發展帶動科技進步。從哥白尼、伽利略、克卜勒,一直到牛頓力學的出現,由天文學發出第一響槍聲的科學革命,從基礎科學層面產生重大改變──這些科學知識成為十八世紀歐洲產業革命的基礎。
第二,科學革命帶動思想變革。孔恩(Thomas Kuhn)的名著《科學革命的結構》提及:「革命是世界觀的改變。」[1]如哥白尼的天文學革命,徹底打破了原先人們的世界觀,以不同的方式看待這個世界。世界觀的變革,不僅是「宇宙長什麼樣子」的知識本身,更牽動著整個社會的思想革新。哥白尼革命即是試圖由宗教主導的社會解放出來,迎向一個科學化的新社會。
部長創造一時的利益,而天文學家改變大眾長遠的觀念、思想。研究宇宙的人,做的事情怎會如部長所言,與民眾不相干呢?
科普活動的入世價值
以我們舉辦科普活動的經驗,常常接觸民眾,向他們推廣科普知識。我們常積極讓民眾體會「宇宙尺度」的問題,也就是認識我們的地球、太陽系、本銀河系、一直到遙遠的星系,其中到底是怎麼樣的空間概念。這可說是一個「重構世界觀」的過程。
當民眾聽到了科學新知,重新建立了心中的世界觀時,總是抱持著滿滿的喜悅。這不僅是「長知識」的喜悅,更讓大家打破非科學的成見,學習以更加科學化的方式來思考問題。
科學化的思考,在當代公民社會有推廣的必要。「探索宇宙」、「登陸月球」之研究,在實際經驗中,的確深沉地促進公民社會的思想進步。
對「入世」的誤解
部長以為「入世」只限於科技,並直觀地以為只有如此能促進國家經濟成長,於是否定基礎科學研究。然而在當代,很少有一個不重視科學的國家,能夠擁有進步的技術與思想。
「探索宇宙」的功能,絕非在一兩年就能看見其價值,卻有超越產業脈動的長遠價值。基礎科學的研究之所以「入世」,就是在於它並不短視近利。這是大的入世、長期的入世。我正盼望科學更加入世,才在此提出這些觀點供大家思考。
參考資料:
[1] 孔恩著,程樹德等譯,《科學革命的結構》(台北市:遠流,2012),頁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