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殉難人士,如同許多人,聽說是信守馬雅曆書預測, 世界末日會發生在今年的12 月21 日,起因是太陽的毀滅性力量……」 ──好萊塢災難電影《2012》
文 / 鄭運鴻
「世界末日快到了‧聖經」車窗外,這幅早因歲月而斑駁的標語,再次喚醒了我的注意。或許,一切都要拜近年來越吵越熱的「末日預言瘋」所賜吧?剎時間,似乎所有日期都藏了玄機、所有數字都含了寓意,街頭巷尾、各式媒體,著魔似地爭搶「世界末日」的預言席次,彷彿「現世」已經到達苦悶的最頂點,非得「砍掉重練」才足以平息眾人的怨氣……
末日瘋‧瘋末日
仔細想想,無論根據的是馬雅曆書、千禧大限、預言密碼、彗星降臨,甚至是易理推算、九曜連珠、天啟神通、靈媒感應……這些年來,我們究竟已經「幸運地」度過了多少次「世界末日」的浩劫?為此,有人跪謝上蒼、有人狂歡慶祝、有人事後諸葛、有人嗤之以鼻──但,就是很少有人好奇過:這個世界,究竟是為了什麼對於「世界末日」這檔事,總能推陳出新、那麼樂此不疲?
閉上眼睛,你可以試著回想腦中不斷浮現的「末日光景」:撲天蓋地的災變、毀天滅地的禍患、呼天搶地的掙扎、新天新地的許諾……這些影像是如此栩栩如生,真實得宛如每個人都早已經歷過無數次的「世界末日」一般(那你怎麼還在這裡?)──不錯,這些活靈活現的「末日印象」,大多來自以好萊塢為代表的影視媒介,透過科幻電影日新月異的特效,深深地將各式各樣的「世界末日」,烙印在每個人的腦海中,刻下了這些幾可亂真的「虛擬記憶」。
啟示錄作品(Apocalyptic Fiction)
在好萊塢科幻電影文化當中,關於「世界末日」的描繪,在這半個多世紀來,已經逐漸發展成一種被稱為「啟示錄作品」(Apocalyptic Fiction)的特殊類型。顧名思義,「啟示錄」取自基督教新約《聖經》最末篇章〈啟示錄〉(Book of Revelation 或稱Apocalypse of John)──內容大抵是宣告末日降臨的預兆、毀滅災難的慘況、上帝審判的嚴厲,以及新耶路撒冷的救贖。
不過,或許是商業考量使然,好萊塢對「毀滅」的興趣似乎要遠遠大過對「救贖」的期待──以致這數十年來,科幻電影著實創造了不少關於「人造末日」的駭人想像:有天災、有人禍、有看似天災的人禍、有看似人禍的天災,甚至連種種不知所云、匪夷所思的末日成因,都能講得繪聲繪影、煞有介事!
圍繞著「因滅絕浩劫所導致的文明終結」這個大主題好萊塢科幻電影工業究竟產過多少「人造末日」影像商品?在此,就讓我來替大家擬張小小的清單吧……
超自然力
首先登場的是因「超自然力」而導致的「世界末日」。
此處所謂「超自然力」,概指應用目前科學知識所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電影《2012》(2012;2009)無限上綱馬雅曆書的預測記載,揉雜舊約聖經「挪亞方舟」的滅絕異象,炒出了一盤驚天動地的末日大菜;《末日預言》(Knowing;2009)則透過「預知毀滅記事」的天啟密碼,再套上外星天使的詭異救贖,替滅亡的地球,留下了一對亞當夏娃……
外星來客
是的,「外星來客」當然也是「世界末日」常見的始作俑者!
2005 年由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和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聯手重造的《世界大戰》(W a r o f t h e Worlds)正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故事改編自英國科幻文豪H.G.威爾斯(H.G. Wells)1898 年的同名小說,講的是「異星人」(原著為『火星人』)大舉侵略地球,造成空前死傷的滅亡事件。
這類關於「外星人侵略地球」的戲碼,在好萊塢族繁不及備載。但1996 年有兩部前後推出的美國電影卻頗值得一聊──那年年中,《ID4 星際終結者》(Independence Day;1996)讓美國總統身先士卒、拯救世界擊退異族,宣示了美利堅合眾國作為「地球老大哥」的政治正確;但同年年尾,另一部《星戰毀滅者》(Mars Attacks!;1996)卻也利用「火星人入侵」為梗,大大地諷刺了美國政客的自以為是、自尋死路。兩部電影前後對照,相映成趣。
至於,如果有人懷疑「外星來客」是否真有能力造成「世界末日」?那麼建議不妨去找找1951 年跟2008 年兩個版本的《地球末日記/ 當地球停止轉動》(The Day the Earth Stood Still)來瞧瞧,一個按鈕就能讓整顆地球電力停擺──不信邪都不行!
天體撞擊
當然,從天外飛來毀滅地球的,可不一定非得是智慧生物不可。「天體撞擊」事件也是好萊塢式末日的熱門題材之一──1998 年(就在同樣作為『熱門末日候選年』的1999 前一年),好萊塢就同時端出了兩部「天體撞擊」大作,這應該不是偶然。
五月,在《彗星撞地球》(Deep Impact)裡,美俄聯手將襲向地球的彗星一轟為二(此橋段應是向1951 年的《當世界開始毀滅》(When Worlds Collide)致敬),地球生靈雖然逃脫了毀滅的命運,但也付出了相當慘痛的代價; 七月, 在《世界末日》(Armageddon)中,小行星繼續瞄準地球,幾名美國鑽油工駕著兩艘分別名為「獨立」(Independence)與「自由」(Freedom)的太空梭,再一次成功地拯救了全體人類……
話說,面對這類「天體撞擊」所帶來的末日境況,好萊塢難道只有熱血與悲壯一種戲碼嗎?那倒也未必。2011 年的新電影《驚悚末日》(Melancholia)片如其名,就是描寫一對性格迥異的姊妹,在面對世界即將毀滅當下的不同心態──患有嚴重憂鬱症的姊姊,欣然地接受末日的到來;反倒是看似正常的妹妹,在「鬱星」降臨之前,卻陷入了瀕臨崩潰與瘋狂的狀態……
毀滅戰爭
誠然,人類對於如何面對「世界末日」的態度,看似存乎一心;但話說回來,人類對於是否引發「世界末日」的態度,不也同樣存乎一心?
由人類自身一手造成的「世界末日」,其中最為惡名昭彰的代表,莫過於冷戰熱核危機之下,關於「毀滅戰爭」的陰鬱主題了。1959 年,改編自澳洲小說家奈維‧舒特(Nevil Shute)原著的電影《海濱》(On the Beach),向我們揭示了一幅「核戰之後」倖存者們消極等待滅亡的絕望景象;隔年,改編自H.G.威爾斯原著的《時空大挪移》(The Time Machine;1960──2002亦有新拍版本面世,此地譯作《時光機器》)藉由前往未來80 萬2701 年之遙的「時空旅行」,藉著主角的眼光,痛心疾首地控訴了人類一手毀滅文明基業的愚蠢至極!
至於,描寫人類如何愚蠢至極地啟動末日時鐘的最經典作品,則當屬美國名導史丹利‧庫布力克(Stanley Kubrick)的諷刺大作《奇愛博士》(Dr. Strangelove or How I Learned to Stop Worrying and Love the Bomb;1964)──戲末,伴隨著爵士女伶薇拉‧琳恩(Vera Lynn)慵懶的〈We’ll Meet Again〉歌聲,蕈狀雲一朵接一朵地盛開在地球表面,替人類愚蠢至極的文明,劃下了華麗瘋狂的句點……
不過,所有這類末世警告中,最令人驚愕萬分、追悔莫及的佼佼者,當算是1968年的《浩劫餘生》(Planet of the Apes)了。穿越時空遇難倖存的太空人,降落在一座陌生的星球,並目睹了最不可思議的古怪景象:在這個扭曲的社會裡,人猿是文明的主人,而人類反而淪為家畜般的位階。劇終,就在男女主角逃離桎梏奔向海灘之際,他們卻赫然發現,潮水無情地拍打著頹敗的「自由女神」──這等於間接地告訴了主角與觀眾們,此地並非異地,卻正是人類文明毀滅後的地球……
電馭叛變
冷戰看似過去了,但人類用科技所譜寫的狂想曲卻仍未落幕──甚至更是變本加厲。在1920 年時,捷克作家卡爾‧恰佩克(Karel Capek)撰寫了一部三幕科技驚悚舞台劇《羅森的萬能機器人》(R . U . R . ;Rossum’s Universal Robots),風靡一時,熱力從歐美延燒全球,甚至今日所稱「機器人」(robot)一詞亦是由此得名。
此戲情節簡單,卻撩動了歐美社會從「工業革命」以來最深層的科技恐懼──人類大量生產「人造人」作為廉價勞力來源,但「人造人」們卻因日益精進而萌生叛意。在一場橫掃全球的「人機戰爭」之後,「人類」這個物種,被迫步上了滅亡的命運……
聽來熟悉嗎?不錯,這正是日後「電馭叛變」(Cybernetic Revolt)末日電影的原始雛形。
在1984 年紅極一時的《魔鬼終結者》(The Terminator)系列裡,掌握全球資訊脈動的人工智慧「天網」(Skynet)發動末日戰爭,企圖將人類趕盡殺絕;在1999 年的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rix)系列裡,人類集體被機器人大軍俘虜,心智盡皆被豢養在名為「母體」的虛擬伊甸園內;而在2004年,綜合了安多‧邦德(Eando Binder)及艾西莫夫(Isaac Asimov)同名小說所改編的電影《機械公敵》(I, Robot)當中,掌管所有機器人的主控系統「VIKI」(Virtual Interactive Kinetic Intelligence;虛擬交互動力智能)在基於「保護人類文明存續」的「理性考量」之下,逕自剝奪了人類社會的「自理能力」……
生化危機
如果你嫌人類「自找死路」的創意還不夠多,那麼「生化危機」所引發的滅絕恐慌,應該更能滿足你的胃口──人類處心積慮想掌控微生物的世界(研究?好奇?醫療?武器?),但最終卻因徹底的失控而招致末日的降臨!
在《未來總動員》(12 Monkeys;1995)的2035 年未來世界,地表早因不明瘟疫肆虐而導致人跡滅絕,倖存的人類只能像老鼠一樣窩在地底;《惡靈古堡》(Biohazard/Resident Evil;2002~)系列的跨國企業密謀研發生化兵器,讓變種病毒擴散全球,活人盡成殭屍;同樣的事情在英國照常發生,《28天毀滅倒數》(28 Days Later;2002)裡逃脫的實驗黑猩猩感染了全英國(全世界?),同樣是活人盡成殭屍。
今年,卡司陣容超強的《全境擴散》(Contagion)恐怖病毒,雖然並未老梗地把人類變成條件反射的殭屍──不過,這種集體面對死亡末日所引發的猜疑本能與求生試煉,卻更是讓人性的卑微與醜惡,比病毒更加血淋淋地蔓延開來……
氣候劇變
大自然的反撲,可以由微觀的細菌病毒起始,當然也能從巨觀的「氣候劇變」展開。
2003年,《地心毀滅》(The Core)藉由「地核停轉」導致「地磁混亂」來演出一場人類「自作孽不可活」的荒唐大戲;隔年的《明天過後》(The Day After Tomorrow)則以「冰河期降臨」為理由,凍結世上所有的一切;至於2007 英國出品的《太陽浩劫》(Sunshine),那更是根據不知哪來的理論,大膽預言太陽即將在2057 年吹起熄燈號──要想「拯救地球」,那只能依靠人類帶著核彈重新點燃太陽,來逃避終結的宿命了……
所謂的「末日」?
從「超自然力」、「外星來客」、「天體撞擊」、「毀滅戰爭」、「電馭叛變」、「生化危機」一路講到「氣候劇變」,好萊塢電影工業的「末日產品型錄」難道就言盡於此、黔驢技窮?
當然不是! 2006 年曾經出現過一齣名為《蠢蛋進化論》(Idiocracy)的怪片,以所謂「劣生學」(Dysgenics)的反淘汰觀點,搞出了一個因「聰明人節育、傻瓜蛋亂生」導致人口智商劣化而誕生的愚蠢未來光景!簡言之,「人類物種」看似還在,但「人類文明」卻可說是壽終正寢、莎喲娜啦囉……
由此觀之,好萊塢「啟示錄作品」對於「末日成因」所發揮的超級創意已經無庸置疑;不過仔細想想,在這些標榜「大滅絕、大終結」的電影裡,「末日」所指的難道都是同一種概念嗎?
顯然不是。這批「啟示錄作品」中所謂的「末日」,從「太陽系毀滅」、「地球毀滅」、「人類物種終結」、「世界文明終結」,到某些「區域性的大難臨頭」不一而足。反正,好萊塢認為大家都愛看「啊!完蛋了~」故事,好讓我們在步出戲院大口呼吸的時候,都能擁有慶幸自身依然存在的小小安全感──只要觀眾高興、票房高興,再大的「末日」也都值得了,不是嗎?
那麼,有人好奇「世界末日」過後又是怎樣的一番氣象嗎?這問題可有意思了……
後啟示錄作品(Post-apocalyptic Fiction)
「啟示錄作品」所誇張著墨的是「末日如何發生」這檔子熱鬧;但另有一批電影,側重描寫的卻是「末日發生以後」人類所面臨的種種不堪遭遇──這類浩劫後電影同樣有個專屬名稱,就叫做「後啟示錄作品」(Post-apocalyptic Fiction)。
一部標準的「後啟示錄作品」,通常在電影開始說故事之前,「世界」早就已經「毀滅」多時了……(至於「世界」指的是什麼?「毀滅」指的又是什麼?請自行參考上文,謝謝∼)在這「世界末日」之後,人類手中的「潘朵拉之盒」(Pandora’s box)裡究竟還剩下些什麼鬼東西?好萊塢仍然是有好幾種不同的奇思異想……
最後一人
要彰顯「世界末日」所帶來的終極絕望,那麼,與其讓人類全部死光,倒不如留下個孤伶伶的「最後一人」要來得更「百年孤寂」一點,不是嗎?(提醒一聲:連『最後一人』都不剩的話,這故事還怎麼掰呢……)
如此一提,肯定有不少人腦中馬上想起2007 年的《我是傳奇》(I Am Legend)。這部改編自理察‧ 麥特森(Richard Matheson)1954年小說的新版電影(原著曾多次搬上銀幕與螢幕),看似這世上僅僅留下了一個「活人」跟一隻「活狗」──之所以會加上個「活」字,乃因其他活物早已成了無魂有體的殭屍怪物之故──雖然,我們偶爾總會巴望身邊的死老百姓們全部人間蒸發,以圖個清靜;但倘若此事真的發生,《我是傳奇》明白地告訴你:到那時候,你可能反倒會懷念起公司惡老闆的那副嘮叨嘴臉了……
這個「最後一人」的點子不算很新,至少早在1826 年,《科學怪人》作者瑪麗‧雪萊(Mary Shelley)就曾寫過一本也叫《最後一人》(The Last Man)的末日小說──一整本的「無語問蒼天」獨白。
而延續這種精神但稍加變調的作品,近年來也不乏佳作: 《末路浩劫》(The Road;2009)講的是荒涼末世裡,一對相依為命踽踽獨行「父與子」的感人故事。電影與小說一樣淒清落寞,但除去紅塵俗務的干擾之後,卻反倒更能讓人深刻體會人類「情感羈絆」的光輝可貴。
父親有了「兒子」,未來就算孤獨,但至少在「潘朵拉之盒」裡頭還殘留著「希望」──那,如果「人類」注定要「斷了香火」呢?這種山雨欲來的恐懼,那恐怕才是完全體現「最後一人」的「末日絕望」吧!
2006 年,改編自英國作家P.D.詹姆斯(P.D. James)原著小說的電影《人類之子》(Children of Men),劈頭就以「世界最後一個18 歲少年遇刺身亡」開場:人類因不明原因而無法孕育下一代已過了整整18年,在這種撲天蓋地的愁雲慘霧中,一則黑人女孩懷孕的傳言,竟成了吹皺人類社會一池春水的最後盼望……
文明歸零
其實,就算在「世界末日」之後,「人類物種」未必會完全滅絕──但卻沒人能保證「人類文明」不會「歸零重來」喔!「後啟示錄作品」最常用的毀滅老梗,就是一場發生在電影情節好多年前的「世界大戰」──愚蠢的人類一手摧毀自身文明,讓科技與文化水準,一舉退化到極度原始的弱肉強食狀態。
這類作品多不勝屬,但論即現今最為人熟知的刻板印象,則1979 年捧紅澳洲影星梅爾‧吉勃遜(Mel Gibson)的《瘋子麥斯/衝鋒飛車隊》(Mad Max;1979~)系列當屬箇中翹楚──全球核戰終結、科技文明退位、繁華盡成廢墟、惡徒結黨橫行。在這樣的亂世當中,總少不了請出一位「暴力彌賽亞」來救苦救難、普渡眾生。《瘋子麥斯》鮮明直接的世界觀,在美蘇冷戰顛峰期間,幾乎成了一種流行文化的代表圖像──
1983 年推出的日本動漫大作《北斗神拳》(北斗の拳)只不過把「洋槍洋砲洋格鬥」換成「東方終極奧義拳」,其餘幾乎沒變;而好萊塢1995 年那部「重金堆出的垃圾山」《水世界》(Waterworld)也僅僅是把出草獵場從「陸地」搬到「海洋」,其餘一樣幾乎沒啥大變……
倒是,2010年那部名為《奪天書》(The Book of Eli)的「假科幻‧真傳教」奇作,稍微引進了一點點新意:文明戰爭之後,人人處心積慮想爭搶「傳說中的唯一終極武器」──最後一本《聖經》!冠上先知以利亞大名的男主角,保護著這史上僅存的《聖經》一路橫越北美廢墟,最終完成了「後‧使徒行傳」的天啟任務,而人類文明的重建,也因此露出了一絲曙光……(至於為何非得是《聖經》?而不是《古蘭經》或《道德經》?那當然得看電影是誰出的錢囉~)
換人當家
「文明歸零」實在頗為不堪,但還有更慘的版本嗎?當然!上文所言的「廢墟文明」,至少還由人類自己當家作主;在某些「後啟示錄作品」中,這「世界主宰」根本就已經「換人做做看」了──如果你還記得前面提過的那部《浩劫餘生》,「人猿當家」的情境應該還歷歷在目唄?
要不,《魔鬼終結者》裡的「天網」、《駭客任務》裡的「母體」以及《機械公敵》裡的「VIKI」,可能都要算是「世界末日」之後,上帝派來「照顧」愚蠢人類的新管家吧?
「如果人類文明是驕傲的野蠻,那麼我就派使者來讓你們卑躬屈膝!」上帝也許會這麼說。
反烏托邦
好吧~文明是毀掉了,但卻又不甘願讓別人來插手接管? 那麼, 「反烏托邦」(Dystopia)題材也許可以提供幾份「人類文明重建指南」以供參考──只不過,這些作品總是悲觀地認為:「人類從歷史上能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不可能從歷史上學到任何教訓!」
1966 年, 法國新浪潮導演楚孚(François Truffaut)拍攝了改編自雷‧布萊伯利(Ray Bradbury)同名小說的《華氏451度》(Fahrenheit 451),述說了一個因恐懼「知識」造成戰亂與毀滅,進而全面「焚書坑儒」的偏執社會;同樣戲碼,在2002 年的《重裝任務》(Equilibrium)裡,又明明白白地上演了一遍──只是,這一次要禁絕的對象,從「知識」換成了「情感」……
或許,「知識」與「情感」,確實是「殺人武器」與「狼子野心」的催生父母,但一個藉由禁絕「知識」與「情感」而苟活下來的人類社會,難道就不算是「另一種世界末日」嗎?
這些故事明白告訴我們──避免「世界末日」的矯枉過正,或許正悄悄地接生了「二次末日」的降臨……
世界末日源流考
讀到此處,各位看官不曉得有沒有從這堆「好萊塢惡夢工廠」大量生產的「啟示錄/後啟示錄」當中,看出什麼結構性的端倪?參出什麼根本性的頓悟?若是沒有,顯然大家可是洋墨水喝多了,見怪不怪什麼都不奇怪了~
說真的,幾乎沒人注意到,這種對於「世界末日」近乎狂熱的宗教性偏執,原本並不存在於「我們的文明」當中──「道教」講「無始無終」「佛教」談「輪迴不滅」──「世界末日」對我們而言,其實要算是歐美強勢文化「西風東漸」之後,才逐漸被視為「理所當然」的舶來產物!
這股方興未艾、越演越烈的「末日狂潮」,其實根源於所謂「亞伯拉罕教群」(Abrahamic Religions;意為『猶太教』、『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三大一神教之統稱)共通的基本信仰──萬物由唯一真神所創造,當「那個日子」來臨之時,神會藉由大災大難大毀滅來洗滌「世間萬惡」,讓得救的選民獲得「永生救贖」。(若你對這些細節特別有興趣, 那麼上網找找Eschatology 一字,絕對不會失望~)
想瞭解這種「世界末日」觀念,是如何根深蒂固地影響著「亞伯拉罕教群」的信徒們,其實吾人可以借用心理學宗師榮格(Carl Gustav Jung)關於「集體潛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或譯『集體無意識』)的理論來窺得一斑。
榮格指出,在人類自我發展過程中,會留存一種「不屬於個人,而根源於種族集體演化產生的普遍原始心像和觀念」,這種心像與觀念將代代相傳,累積在同族血系的潛意識中,成為每一個體人格基礎不可分離的部分──此即為「集體潛意識」。
由此觀之,「世界末日」顯然就是生活於「亞伯拉罕教群」文化圈中,所有個體間「集體潛意識」極其重要的構成部分,此一情結深刻地影響著這些社會的文明發展,並透過種種文化傳遞媒介與管道,反覆不斷地播送、重製、流轉、發酵……
客觀來說,目前在這地球上,「亞伯拉罕教群」信徒就佔了總人口數的三分之二以上,更別說數個世紀來,以「基督教文明」為主幹的歐美國家,優勢地主導並改變了我們社會原有的文化結構。也因此,對我們而言,「世界末日」幾乎也內化成了當今生活價值體系的重要成分(與文明國家同步?!)其後,更是透過美國以好萊塢影視強力媒體的推波助瀾,讓我們這些拜神拜佛的同胞們,也開始跟洋人一同「怕審判、瘋末日」起來……
末日預言事件簿
在「亞伯拉罕教群」文明盛行的地區裡,這種對於「世界末日」的歇斯底里,在歷史記載上,我們很容易可以整理出一長列的荒謬事件清單。但,從科學觀點來看,這種潛伏在「集體潛意識」當中,隨時等待浮上檯面的「末日情結」,究竟會「好發」於哪種特定的歷史情境與時空條件呢?
或許,抓幾則近世比較知名聳動的「世界末日槓龜實錄」,多少能讓我們鑒往知來、感受一下──為何這2012 年的「末日預言」會如此地肆無忌憚、沸沸湯湯……
西元1666 年,歐洲掀起末日大恐慌,只因年份裡那三個「6」跟〈啟示錄〉末日魔獸額頭上的印記相符。(補充說明:其實當時歐洲早已為瘟疫圍困多年……)
西元1881年,「耶和華見證人教派」使用「特殊的金字塔幾何學」預測該年為世界末日。(神秘的『計算公式』發揮了威力……)
西元1910年,人們擔心「哈雷彗星」尾部散發的毒氣,將會終結地球的生靈。(這大概是歷史上第一次具有『科學根據』的末日預言……)
西元1919 年(12 月17 日),某氣象學家斷言「行星的罕見會合」將形成重力失衡或地磁混亂,吸引太陽耀斑襲向地球,燒盡萬物。(『科學家的話』你能不聽嗎……)
西元1938年10月30日(萬聖節前夜),美國名導演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依據H.G.威爾斯《世界大戰》所改編的廣播劇版本,讓大蕭條中的美國,陷入「外星人侵略地球」的集體末日恐慌!(感謝老天~那只是『美國』廣播節目……)
西元1967 年,「宗教性末日預言」最興盛的一年,宗教領袖、UFO 靈媒都預言,該年由嬉皮運動所催生的「愛之夏」(Summer of Love)風潮將引發世界末日。(所謂『道德淪喪』會招致天譴哪……)
西元1999 年,就算你不信諾斯特拉達姆士(Michel de Nostredame)的預言詩大解碼,光看數字就知道,末日恐慌能不達到空前絕後的高潮嗎?(別忘了1998 年還有《彗星撞地球》跟《世界末日》兩部精彩大戲推波助瀾哦……)
西元2000 年,除了「千禧年恐慌」搭配「Y2K電腦危機」助興之外,連大科學家牛頓爵士的遺稿都殺出來湊了一腳呢!(『宗教』、『科技』與『科學』三位一體……)
西元2011 年11 月11 日,網路傳言四起,認為這麼多「1」的出現,絕對是末日的徵兆。(至於中華民國100年,埔里王老師依據易經推算出的『511 貨櫃屋事件』,那就略過不提了……)
西元2012年12月21日,根據馬雅曆書的「科學譯解」,這一次,「世界末日」應該是真的要來吧?!(不信?自己去看電影吧……)說真的,就算我們對於「猶太教」與「伊斯蘭教」社會的「末日預言事件簿」幾乎一無所知,光是這張以「基督教」文明地區為中心所畫出來的「末日時間地圖」,就已經夠嚇人了!
從歷次「末日預言」的根據表象觀之,乍看似乎找不到某種一致性的結構端倪(聖經詮釋、曆法推算、神秘符碼、天文異象、幽浮降臨、數術異論、科學解析、科技災難……),而其宣揚末日的動機,也早已超脫「亞伯拉罕教群」的宗教正典範圍(馬雅曆書、易理推算,甚至是其他超自然與神秘學理論,統統派上用場)──這,究竟說明了什麼?
世界末日大解碼!!!
這只說明了:推動一次又一次「世界末日」預言恐慌背後最重要的動機,正是潛藏在「亞伯拉罕教群」文明影響區域(無論直接或間接)群眾「集體潛意識」中,那道暗潮洶湧、蠢蠢欲動的「世界末日情結」在隨時伺機作祟──
這種「末日集體潛意識」,常態性地潛伏在人群之中,每當社會面臨低潮或衝擊的關頭(例如:瘟疫的蔓延、經濟的蕭條、道德的敗壞、未知的變故……),在那個特殊的歷史節點上,人們總能適時地尋得各式各樣「末日預言」的「理論根據」──然後高高舉起「世界末日」這面大旗,用來收編並合理化這些「無可逃避卻又無計可施」的社會恐慌。
於是,「世界末日」成為一種吸納人類社會集體負面情緒的「文明工具」──當然,在這個資本橫行的時代中,這種具有全面性與特殊性的「文明工具」,理所當然地將會成為一項「超級商品」!
正由於人類文明無時無刻不處於某種特定恐慌肆虐的狀態,那也代表了這種需求背後一定會帶來異常龐大的商機與利益:宗教領袖藉此吸納信徒、娛樂媒體藉此大發利市、有心人士藉此起鬨斂財、販夫走卒藉此宣洩情緒……
至此,「世界末日」成了一種嘉年華般的集體狂歡派對,而對市場最為敏感的「好萊塢夢工廠」,當然抓住了這筆驚人的生意,挖空心思、處心積慮、語不驚人死不休!
好萊塢版本的種種「世界末日」原型,其實總不脫「基督教」新舊約《聖經》裡的災難記載──大洪水與挪亞方舟、耶和華降埃及十災、吹響末日號角的啟示七印、哈米吉多頓(Armageddon)的神魔最終戰役……
然後,科幻劇作家們,再以當時流行的各類奇思異想,加以重新混搭包裝──用「氣候異變」替換「神啟天譴」、用「致命病毒」替換「詛咒瘟疫」、用「人工智慧」替換「啟示使者」、用「冷戰熱核」替換「終極審判」……
於是,好萊塢電影工業所一手打造的「末日‧科幻‧啟示錄」,至此大功告成!
末日‧科幻‧啟示錄
不過等等!在這場熱熱鬧鬧的「末日大戲」之中,我卻總覺得似乎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是了!我又想起了那根老舊電線桿上所寫的「世界末日快到了‧聖經」勸世警語!但我翻遍整本新舊約《聖經》,卻從頭到尾怎麼也找不到這完整的「世界末日」四個字──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聖經》所言的「那個日子」被悄悄地引伸為「世界末日」?那個原本代表「救贖」(Salvation)的「審判日」(Judgment Day)被偷偷地置換成象徵「毀滅」(Destruction)的「終結日」(Doomsday)?
天哪!《聖經》從未說過「世界末日快到了」這句話──但好萊塢卻仍在不斷地說、不斷地說、不斷地說……
最後,我也只能據實引用新約《聖經》〈啟示錄〉22章18節的話,送給這些不知悔改的「世界末日」批發商們,作為我的「末日贈言」了:「我向一切聽見這書上預言的作見證,若有人在這預言上加添甚麼,神必將寫在這書上的災禍加在他身上。」(本文圖片由得利影視授權)
〔註〕開頭引用這段電影台詞之原文為:Now, the victims, and we’ve seen many are said to have adhered to the Mayan-Quiche calendar which predicts the end of time to occur on the 21st of December of this year due to the Sun’s destructive forces…
鄭運鴻:中華科幻學會召集人暨會長
原發表於科學月刊第四十三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