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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科幻‧啟示錄

科學月刊_96
・2012/02/22 ・9745字 ・閱讀時間約 20 分鐘 ・SR值 616 ・十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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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殉難人士,如同許多人,聽說是信守馬雅曆書預測, 世界末日會發生在今年的12 月21 日,起因是太陽的毀滅性力量……」 ──好萊塢災難電影《2012》

文 / 鄭運鴻

「世界末日快到了‧聖經」車窗外,這幅早因歲月而斑駁的標語,再次喚醒了我的注意。或許,一切都要拜近年來越吵越熱的「末日預言瘋」所賜吧?剎時間,似乎所有日期都藏了玄機、所有數字都含了寓意,街頭巷尾、各式媒體,著魔似地爭搶「世界末日」的預言席次,彷彿「現世」已經到達苦悶的最頂點,非得「砍掉重練」才足以平息眾人的怨氣……

末日瘋‧瘋末日

仔細想想,無論根據的是馬雅曆書、千禧大限、預言密碼、彗星降臨,甚至是易理推算、九曜連珠、天啟神通、靈媒感應……這些年來,我們究竟已經「幸運地」度過了多少次「世界末日」的浩劫?為此,有人跪謝上蒼、有人狂歡慶祝、有人事後諸葛、有人嗤之以鼻──但,就是很少有人好奇過:這個世界,究竟是為了什麼對於「世界末日」這檔事,總能推陳出新、那麼樂此不疲?

閉上眼睛,你可以試著回想腦中不斷浮現的「末日光景」:撲天蓋地的災變、毀天滅地的禍患、呼天搶地的掙扎、新天新地的許諾……這些影像是如此栩栩如生,真實得宛如每個人都早已經歷過無數次的「世界末日」一般(那你怎麼還在這裡?)──不錯,這些活靈活現的「末日印象」,大多來自以好萊塢為代表的影視媒介,透過科幻電影日新月異的特效,深深地將各式各樣的「世界末日」,烙印在每個人的腦海中,刻下了這些幾可亂真的「虛擬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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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示錄作品(Apocalyptic Fiction)

在好萊塢科幻電影文化當中,關於「世界末日」的描繪,在這半個多世紀來,已經逐漸發展成一種被稱為「啟示錄作品」(Apocalyptic Fiction)的特殊類型。顧名思義,「啟示錄」取自基督教新約《聖經》最末篇章〈啟示錄〉(Book of Revelation 或稱Apocalypse of John)──內容大抵是宣告末日降臨的預兆、毀滅災難的慘況、上帝審判的嚴厲,以及新耶路撒冷的救贖。

不過,或許是商業考量使然,好萊塢對「毀滅」的興趣似乎要遠遠大過對「救贖」的期待──以致這數十年來,科幻電影著實創造了不少關於「人造末日」的駭人想像:有天災、有人禍、有看似天災的人禍、有看似人禍的天災,甚至連種種不知所云、匪夷所思的末日成因,都能講得繪聲繪影、煞有介事!

圍繞著「因滅絕浩劫所導致的文明終結」這個大主題好萊塢科幻電影工業究竟產過多少「人造末日」影像商品?在此,就讓我來替大家擬張小小的清單吧……

超自然力

首先登場的是因「超自然力」而導致的「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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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所謂「超自然力」,概指應用目前科學知識所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電影《2012》(2012;2009)無限上綱馬雅曆書的預測記載,揉雜舊約聖經「挪亞方舟」的滅絕異象,炒出了一盤驚天動地的末日大菜;《末日預言》(Knowing;2009)則透過「預知毀滅記事」的天啟密碼,再套上外星天使的詭異救贖,替滅亡的地球,留下了一對亞當夏娃……

外星來客

是的,「外星來客」當然也是「世界末日」常見的始作俑者!

2005 年由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和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聯手重造的《世界大戰》(W a r o f t h e Worlds)正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故事改編自英國科幻文豪H.G.威爾斯(H.G. Wells)1898 年的同名小說,講的是「異星人」(原著為『火星人』)大舉侵略地球,造成空前死傷的滅亡事件。

這類關於「外星人侵略地球」的戲碼,在好萊塢族繁不及備載。但1996 年有兩部前後推出的美國電影卻頗值得一聊──那年年中,《ID4 星際終結者》(Independence Day;1996)讓美國總統身先士卒、拯救世界擊退異族,宣示了美利堅合眾國作為「地球老大哥」的政治正確;但同年年尾,另一部《星戰毀滅者》(Mars Attacks!;1996)卻也利用「火星人入侵」為梗,大大地諷刺了美國政客的自以為是、自尋死路。兩部電影前後對照,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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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如果有人懷疑「外星來客」是否真有能力造成「世界末日」?那麼建議不妨去找找1951 年跟2008 年兩個版本的《地球末日記/ 當地球停止轉動》(The Day the Earth Stood Still)來瞧瞧,一個按鈕就能讓整顆地球電力停擺──不信邪都不行!

天體撞擊

當然,從天外飛來毀滅地球的,可不一定非得是智慧生物不可。「天體撞擊」事件也是好萊塢式末日的熱門題材之一──1998 年(就在同樣作為『熱門末日候選年』的1999 前一年),好萊塢就同時端出了兩部「天體撞擊」大作,這應該不是偶然。

五月,在《彗星撞地球》(Deep Impact)裡,美俄聯手將襲向地球的彗星一轟為二(此橋段應是向1951 年的《當世界開始毀滅》(When Worlds Collide)致敬),地球生靈雖然逃脫了毀滅的命運,但也付出了相當慘痛的代價; 七月, 在《世界末日》(Armageddon)中,小行星繼續瞄準地球,幾名美國鑽油工駕著兩艘分別名為「獨立」(Independence)與「自由」(Freedom)的太空梭,再一次成功地拯救了全體人類……

話說,面對這類「天體撞擊」所帶來的末日境況,好萊塢難道只有熱血與悲壯一種戲碼嗎?那倒也未必。2011 年的新電影《驚悚末日》(Melancholia)片如其名,就是描寫一對性格迥異的姊妹,在面對世界即將毀滅當下的不同心態──患有嚴重憂鬱症的姊姊,欣然地接受末日的到來;反倒是看似正常的妹妹,在「鬱星」降臨之前,卻陷入了瀕臨崩潰與瘋狂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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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滅戰爭

誠然,人類對於如何面對「世界末日」的態度,看似存乎一心;但話說回來,人類對於是否引發「世界末日」的態度,不也同樣存乎一心?

由人類自身一手造成的「世界末日」,其中最為惡名昭彰的代表,莫過於冷戰熱核危機之下,關於「毀滅戰爭」的陰鬱主題了。1959 年,改編自澳洲小說家奈維‧舒特(Nevil Shute)原著的電影《海濱》(On the Beach),向我們揭示了一幅「核戰之後」倖存者們消極等待滅亡的絕望景象;隔年,改編自H.G.威爾斯原著的《時空大挪移》(The Time Machine;1960──2002亦有新拍版本面世,此地譯作《時光機器》)藉由前往未來80 萬2701 年之遙的「時空旅行」,藉著主角的眼光,痛心疾首地控訴了人類一手毀滅文明基業的愚蠢至極!

至於,描寫人類如何愚蠢至極地啟動末日時鐘的最經典作品,則當屬美國名導史丹利‧庫布力克(Stanley Kubrick)的諷刺大作《奇愛博士》(Dr. Strangelove or How I Learned to Stop Worrying and Love the Bomb;1964)──戲末,伴隨著爵士女伶薇拉‧琳恩(Vera Lynn)慵懶的〈We’ll Meet Again〉歌聲,蕈狀雲一朵接一朵地盛開在地球表面,替人類愚蠢至極的文明,劃下了華麗瘋狂的句點……

 

不過,所有這類末世警告中,最令人驚愕萬分、追悔莫及的佼佼者,當算是1968年的《浩劫餘生》(Planet of the Apes)了。穿越時空遇難倖存的太空人,降落在一座陌生的星球,並目睹了最不可思議的古怪景象:在這個扭曲的社會裡,人猿是文明的主人,而人類反而淪為家畜般的位階。劇終,就在男女主角逃離桎梏奔向海灘之際,他們卻赫然發現,潮水無情地拍打著頹敗的「自由女神」──這等於間接地告訴了主角與觀眾們,此地並非異地,卻正是人類文明毀滅後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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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馭叛變

冷戰看似過去了,但人類用科技所譜寫的狂想曲卻仍未落幕──甚至更是變本加厲。在1920 年時,捷克作家卡爾‧恰佩克(Karel Capek)撰寫了一部三幕科技驚悚舞台劇《羅森的萬能機器人》(R . U . R . ;Rossum’s Universal Robots),風靡一時,熱力從歐美延燒全球,甚至今日所稱「機器人」(robot)一詞亦是由此得名。

此戲情節簡單,卻撩動了歐美社會從「工業革命」以來最深層的科技恐懼──人類大量生產「人造人」作為廉價勞力來源,但「人造人」們卻因日益精進而萌生叛意。在一場橫掃全球的「人機戰爭」之後,「人類」這個物種,被迫步上了滅亡的命運……

聽來熟悉嗎?不錯,這正是日後「電馭叛變」(Cybernetic Revolt)末日電影的原始雛形。

在1984 年紅極一時的《魔鬼終結者》(The Terminator)系列裡,掌握全球資訊脈動的人工智慧「天網」(Skynet)發動末日戰爭,企圖將人類趕盡殺絕;在1999 年的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rix)系列裡,人類集體被機器人大軍俘虜,心智盡皆被豢養在名為「母體」的虛擬伊甸園內;而在2004年,綜合了安多‧邦德(Eando Binder)及艾西莫夫(Isaac Asimov)同名小說所改編的電影《機械公敵》(I, Robot)當中,掌管所有機器人的主控系統「VIKI」(Virtual Interactive Kinetic Intelligence;虛擬交互動力智能)在基於「保護人類文明存續」的「理性考量」之下,逕自剝奪了人類社會的「自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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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化危機

如果你嫌人類「自找死路」的創意還不夠多,那麼「生化危機」所引發的滅絕恐慌,應該更能滿足你的胃口──人類處心積慮想掌控微生物的世界(研究?好奇?醫療?武器?),但最終卻因徹底的失控而招致末日的降臨!

在《未來總動員》(12 Monkeys;1995)的2035 年未來世界,地表早因不明瘟疫肆虐而導致人跡滅絕,倖存的人類只能像老鼠一樣窩在地底;《惡靈古堡》(Biohazard/Resident Evil;2002~)系列的跨國企業密謀研發生化兵器,讓變種病毒擴散全球,活人盡成殭屍;同樣的事情在英國照常發生,《28天毀滅倒數》(28 Days Later;2002)裡逃脫的實驗黑猩猩感染了全英國(全世界?),同樣是活人盡成殭屍。

今年,卡司陣容超強的《全境擴散》(Contagion)恐怖病毒,雖然並未老梗地把人類變成條件反射的殭屍──不過,這種集體面對死亡末日所引發的猜疑本能與求生試煉,卻更是讓人性的卑微與醜惡,比病毒更加血淋淋地蔓延開來……

氣候劇變

大自然的反撲,可以由微觀的細菌病毒起始,當然也能從巨觀的「氣候劇變」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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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地心毀滅》(The Core)藉由「地核停轉」導致「地磁混亂」來演出一場人類「自作孽不可活」的荒唐大戲;隔年的《明天過後》(The Day After Tomorrow)則以「冰河期降臨」為理由,凍結世上所有的一切;至於2007 英國出品的《太陽浩劫》(Sunshine),那更是根據不知哪來的理論,大膽預言太陽即將在2057 年吹起熄燈號──要想「拯救地球」,那只能依靠人類帶著核彈重新點燃太陽,來逃避終結的宿命了……

所謂的「末日」?

從「超自然力」、「外星來客」、「天體撞擊」、「毀滅戰爭」、「電馭叛變」、「生化危機」一路講到「氣候劇變」,好萊塢電影工業的「末日產品型錄」難道就言盡於此、黔驢技窮?

當然不是! 2006 年曾經出現過一齣名為《蠢蛋進化論》(Idiocracy)的怪片,以所謂「劣生學」(Dysgenics)的反淘汰觀點,搞出了一個因「聰明人節育、傻瓜蛋亂生」導致人口智商劣化而誕生的愚蠢未來光景!簡言之,「人類物種」看似還在,但「人類文明」卻可說是壽終正寢、莎喲娜啦囉……

由此觀之,好萊塢「啟示錄作品」對於「末日成因」所發揮的超級創意已經無庸置疑;不過仔細想想,在這些標榜「大滅絕、大終結」的電影裡,「末日」所指的難道都是同一種概念嗎?

顯然不是。這批「啟示錄作品」中所謂的「末日」,從「太陽系毀滅」、「地球毀滅」、「人類物種終結」、「世界文明終結」,到某些「區域性的大難臨頭」不一而足。反正,好萊塢認為大家都愛看「啊!完蛋了~」故事,好讓我們在步出戲院大口呼吸的時候,都能擁有慶幸自身依然存在的小小安全感──只要觀眾高興、票房高興,再大的「末日」也都值得了,不是嗎?

那麼,有人好奇「世界末日」過後又是怎樣的一番氣象嗎?這問題可有意思了……

後啟示錄作品(Post-apocalyptic Fiction)

「啟示錄作品」所誇張著墨的是「末日如何發生」這檔子熱鬧;但另有一批電影,側重描寫的卻是「末日發生以後」人類所面臨的種種不堪遭遇──這類浩劫後電影同樣有個專屬名稱,就叫做「後啟示錄作品」(Post-apocalyptic Fiction)。

一部標準的「後啟示錄作品」,通常在電影開始說故事之前,「世界」早就已經「毀滅」多時了……(至於「世界」指的是什麼?「毀滅」指的又是什麼?請自行參考上文,謝謝∼)在這「世界末日」之後,人類手中的「潘朵拉之盒」(Pandora’s box)裡究竟還剩下些什麼鬼東西?好萊塢仍然是有好幾種不同的奇思異想……

最後一人

要彰顯「世界末日」所帶來的終極絕望,那麼,與其讓人類全部死光,倒不如留下個孤伶伶的「最後一人」要來得更「百年孤寂」一點,不是嗎?(提醒一聲:連『最後一人』都不剩的話,這故事還怎麼掰呢……)

如此一提,肯定有不少人腦中馬上想起2007 年的《我是傳奇》(I Am Legend)。這部改編自理察‧ 麥特森(Richard Matheson)1954年小說的新版電影(原著曾多次搬上銀幕與螢幕),看似這世上僅僅留下了一個「活人」跟一隻「活狗」──之所以會加上個「活」字,乃因其他活物早已成了無魂有體的殭屍怪物之故──雖然,我們偶爾總會巴望身邊的死老百姓們全部人間蒸發,以圖個清靜;但倘若此事真的發生,《我是傳奇》明白地告訴你:到那時候,你可能反倒會懷念起公司惡老闆的那副嘮叨嘴臉了……

這個「最後一人」的點子不算很新,至少早在1826 年,《科學怪人》作者瑪麗‧雪萊(Mary Shelley)就曾寫過一本也叫《最後一人》(The Last Man)的末日小說──一整本的「無語問蒼天」獨白。

而延續這種精神但稍加變調的作品,近年來也不乏佳作: 《末路浩劫》(The Road;2009)講的是荒涼末世裡,一對相依為命踽踽獨行「父與子」的感人故事。電影與小說一樣淒清落寞,但除去紅塵俗務的干擾之後,卻反倒更能讓人深刻體會人類「情感羈絆」的光輝可貴。

父親有了「兒子」,未來就算孤獨,但至少在「潘朵拉之盒」裡頭還殘留著「希望」──那,如果「人類」注定要「斷了香火」呢?這種山雨欲來的恐懼,那恐怕才是完全體現「最後一人」的「末日絕望」吧!

2006 年,改編自英國作家P.D.詹姆斯(P.D. James)原著小說的電影《人類之子》(Children of Men),劈頭就以「世界最後一個18 歲少年遇刺身亡」開場:人類因不明原因而無法孕育下一代已過了整整18年,在這種撲天蓋地的愁雲慘霧中,一則黑人女孩懷孕的傳言,竟成了吹皺人類社會一池春水的最後盼望……

文明歸零

其實,就算在「世界末日」之後,「人類物種」未必會完全滅絕──但卻沒人能保證「人類文明」不會「歸零重來」喔!「後啟示錄作品」最常用的毀滅老梗,就是一場發生在電影情節好多年前的「世界大戰」──愚蠢的人類一手摧毀自身文明,讓科技與文化水準,一舉退化到極度原始的弱肉強食狀態。

這類作品多不勝屬,但論即現今最為人熟知的刻板印象,則1979 年捧紅澳洲影星梅爾‧吉勃遜(Mel Gibson)的《瘋子麥斯/衝鋒飛車隊》(Mad Max;1979~)系列當屬箇中翹楚──全球核戰終結、科技文明退位、繁華盡成廢墟、惡徒結黨橫行。在這樣的亂世當中,總少不了請出一位「暴力彌賽亞」來救苦救難、普渡眾生。《瘋子麥斯》鮮明直接的世界觀,在美蘇冷戰顛峰期間,幾乎成了一種流行文化的代表圖像──

1983 年推出的日本動漫大作《北斗神拳》(北斗の拳)只不過把「洋槍洋砲洋格鬥」換成「東方終極奧義拳」,其餘幾乎沒變;而好萊塢1995 年那部「重金堆出的垃圾山」《水世界》(Waterworld)也僅僅是把出草獵場從「陸地」搬到「海洋」,其餘一樣幾乎沒啥大變……

倒是,2010年那部名為《奪天書》(The Book of Eli)的「假科幻‧真傳教」奇作,稍微引進了一點點新意:文明戰爭之後,人人處心積慮想爭搶「傳說中的唯一終極武器」──最後一本《聖經》!冠上先知以利亞大名的男主角,保護著這史上僅存的《聖經》一路橫越北美廢墟,最終完成了「後‧使徒行傳」的天啟任務,而人類文明的重建,也因此露出了一絲曙光……(至於為何非得是《聖經》?而不是《古蘭經》或《道德經》?那當然得看電影是誰出的錢囉~)

換人當家

「文明歸零」實在頗為不堪,但還有更慘的版本嗎?當然!上文所言的「廢墟文明」,至少還由人類自己當家作主;在某些「後啟示錄作品」中,這「世界主宰」根本就已經「換人做做看」了──如果你還記得前面提過的那部《浩劫餘生》,「人猿當家」的情境應該還歷歷在目唄?

要不,《魔鬼終結者》裡的「天網」、《駭客任務》裡的「母體」以及《機械公敵》裡的「VIKI」,可能都要算是「世界末日」之後,上帝派來「照顧」愚蠢人類的新管家吧?

「如果人類文明是驕傲的野蠻,那麼我就派使者來讓你們卑躬屈膝!」上帝也許會這麼說。

反烏托邦

好吧~文明是毀掉了,但卻又不甘願讓別人來插手接管? 那麼, 「反烏托邦」(Dystopia)題材也許可以提供幾份「人類文明重建指南」以供參考──只不過,這些作品總是悲觀地認為:「人類從歷史上能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不可能從歷史上學到任何教訓!」

1966 年, 法國新浪潮導演楚孚(François Truffaut)拍攝了改編自雷‧布萊伯利(Ray Bradbury)同名小說的《華氏451度》(Fahrenheit 451),述說了一個因恐懼「知識」造成戰亂與毀滅,進而全面「焚書坑儒」的偏執社會;同樣戲碼,在2002 年的《重裝任務》(Equilibrium)裡,又明明白白地上演了一遍──只是,這一次要禁絕的對象,從「知識」換成了「情感」……

或許,「知識」與「情感」,確實是「殺人武器」與「狼子野心」的催生父母,但一個藉由禁絕「知識」與「情感」而苟活下來的人類社會,難道就不算是「另一種世界末日」嗎?

這些故事明白告訴我們──避免「世界末日」的矯枉過正,或許正悄悄地接生了「二次末日」的降臨……

世界末日源流考

讀到此處,各位看官不曉得有沒有從這堆「好萊塢惡夢工廠」大量生產的「啟示錄/後啟示錄」當中,看出什麼結構性的端倪?參出什麼根本性的頓悟?若是沒有,顯然大家可是洋墨水喝多了,見怪不怪什麼都不奇怪了~

說真的,幾乎沒人注意到,這種對於「世界末日」近乎狂熱的宗教性偏執,原本並不存在於「我們的文明」當中──「道教」講「無始無終」「佛教」談「輪迴不滅」──「世界末日」對我們而言,其實要算是歐美強勢文化「西風東漸」之後,才逐漸被視為「理所當然」的舶來產物!

這股方興未艾、越演越烈的「末日狂潮」,其實根源於所謂「亞伯拉罕教群」(Abrahamic Religions;意為『猶太教』、『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三大一神教之統稱)共通的基本信仰──萬物由唯一真神所創造,當「那個日子」來臨之時,神會藉由大災大難大毀滅來洗滌「世間萬惡」,讓得救的選民獲得「永生救贖」。(若你對這些細節特別有興趣, 那麼上網找找Eschatology 一字,絕對不會失望~)

想瞭解這種「世界末日」觀念,是如何根深蒂固地影響著「亞伯拉罕教群」的信徒們,其實吾人可以借用心理學宗師榮格(Carl Gustav Jung)關於「集體潛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或譯『集體無意識』)的理論來窺得一斑。

榮格指出,在人類自我發展過程中,會留存一種「不屬於個人,而根源於種族集體演化產生的普遍原始心像和觀念」,這種心像與觀念將代代相傳,累積在同族血系的潛意識中,成為每一個體人格基礎不可分離的部分──此即為「集體潛意識」。

由此觀之,「世界末日」顯然就是生活於「亞伯拉罕教群」文化圈中,所有個體間「集體潛意識」極其重要的構成部分,此一情結深刻地影響著這些社會的文明發展,並透過種種文化傳遞媒介與管道,反覆不斷地播送、重製、流轉、發酵……

客觀來說,目前在這地球上,「亞伯拉罕教群」信徒就佔了總人口數的三分之二以上,更別說數個世紀來,以「基督教文明」為主幹的歐美國家,優勢地主導並改變了我們社會原有的文化結構。也因此,對我們而言,「世界末日」幾乎也內化成了當今生活價值體系的重要成分(與文明國家同步?!)其後,更是透過美國以好萊塢影視強力媒體的推波助瀾,讓我們這些拜神拜佛的同胞們,也開始跟洋人一同「怕審判、瘋末日」起來……

末日預言事件簿

在「亞伯拉罕教群」文明盛行的地區裡,這種對於「世界末日」的歇斯底里,在歷史記載上,我們很容易可以整理出一長列的荒謬事件清單。但,從科學觀點來看,這種潛伏在「集體潛意識」當中,隨時等待浮上檯面的「末日情結」,究竟會「好發」於哪種特定的歷史情境與時空條件呢?

或許,抓幾則近世比較知名聳動的「世界末日槓龜實錄」,多少能讓我們鑒往知來、感受一下──為何這2012 年的「末日預言」會如此地肆無忌憚、沸沸湯湯……

西元1666 年,歐洲掀起末日大恐慌,只因年份裡那三個「6」跟〈啟示錄〉末日魔獸額頭上的印記相符。(補充說明:其實當時歐洲早已為瘟疫圍困多年……)

西元1881年,「耶和華見證人教派」使用「特殊的金字塔幾何學」預測該年為世界末日。(神秘的『計算公式』發揮了威力……)

西元1910年,人們擔心「哈雷彗星」尾部散發的毒氣,將會終結地球的生靈。(這大概是歷史上第一次具有『科學根據』的末日預言……)

西元1919 年(12 月17 日),某氣象學家斷言「行星的罕見會合」將形成重力失衡或地磁混亂,吸引太陽耀斑襲向地球,燒盡萬物。(『科學家的話』你能不聽嗎……)

西元1938年10月30日(萬聖節前夜),美國名導演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依據H.G.威爾斯《世界大戰》所改編的廣播劇版本,讓大蕭條中的美國,陷入「外星人侵略地球」的集體末日恐慌!(感謝老天~那只是『美國』廣播節目……)

西元1967 年,「宗教性末日預言」最興盛的一年,宗教領袖、UFO 靈媒都預言,該年由嬉皮運動所催生的「愛之夏」(Summer of Love)風潮將引發世界末日。(所謂『道德淪喪』會招致天譴哪……)

西元1999 年,就算你不信諾斯特拉達姆士(Michel de Nostredame)的預言詩大解碼,光看數字就知道,末日恐慌能不達到空前絕後的高潮嗎?(別忘了1998 年還有《彗星撞地球》跟《世界末日》兩部精彩大戲推波助瀾哦……)

西元2000 年,除了「千禧年恐慌」搭配「Y2K電腦危機」助興之外,連大科學家牛頓爵士的遺稿都殺出來湊了一腳呢!(『宗教』、『科技』與『科學』三位一體……)

西元2011 年11 月11 日,網路傳言四起,認為這麼多「1」的出現,絕對是末日的徵兆。(至於中華民國100年,埔里王老師依據易經推算出的『511 貨櫃屋事件』,那就略過不提了……)

西元2012年12月21日,根據馬雅曆書的「科學譯解」,這一次,「世界末日」應該是真的要來吧?!(不信?自己去看電影吧……)說真的,就算我們對於「猶太教」與「伊斯蘭教」社會的「末日預言事件簿」幾乎一無所知,光是這張以「基督教」文明地區為中心所畫出來的「末日時間地圖」,就已經夠嚇人了!

從歷次「末日預言」的根據表象觀之,乍看似乎找不到某種一致性的結構端倪(聖經詮釋、曆法推算、神秘符碼、天文異象、幽浮降臨、數術異論、科學解析、科技災難……),而其宣揚末日的動機,也早已超脫「亞伯拉罕教群」的宗教正典範圍(馬雅曆書、易理推算,甚至是其他超自然與神秘學理論,統統派上用場)──這,究竟說明了什麼?

世界末日大解碼!!!

這只說明了:推動一次又一次「世界末日」預言恐慌背後最重要的動機,正是潛藏在「亞伯拉罕教群」文明影響區域(無論直接或間接)群眾「集體潛意識」中,那道暗潮洶湧、蠢蠢欲動的「世界末日情結」在隨時伺機作祟──

這種「末日集體潛意識」,常態性地潛伏在人群之中,每當社會面臨低潮或衝擊的關頭(例如:瘟疫的蔓延、經濟的蕭條、道德的敗壞、未知的變故……),在那個特殊的歷史節點上,人們總能適時地尋得各式各樣「末日預言」的「理論根據」──然後高高舉起「世界末日」這面大旗,用來收編並合理化這些「無可逃避卻又無計可施」的社會恐慌。

於是,「世界末日」成為一種吸納人類社會集體負面情緒的「文明工具」──當然,在這個資本橫行的時代中,這種具有全面性與特殊性的「文明工具」,理所當然地將會成為一項「超級商品」!

正由於人類文明無時無刻不處於某種特定恐慌肆虐的狀態,那也代表了這種需求背後一定會帶來異常龐大的商機與利益:宗教領袖藉此吸納信徒、娛樂媒體藉此大發利市、有心人士藉此起鬨斂財、販夫走卒藉此宣洩情緒……

至此,「世界末日」成了一種嘉年華般的集體狂歡派對,而對市場最為敏感的「好萊塢夢工廠」,當然抓住了這筆驚人的生意,挖空心思、處心積慮、語不驚人死不休!

好萊塢版本的種種「世界末日」原型,其實總不脫「基督教」新舊約《聖經》裡的災難記載──大洪水與挪亞方舟、耶和華降埃及十災、吹響末日號角的啟示七印、哈米吉多頓(Armageddon)的神魔最終戰役……

然後,科幻劇作家們,再以當時流行的各類奇思異想,加以重新混搭包裝──用「氣候異變」替換「神啟天譴」、用「致命病毒」替換「詛咒瘟疫」、用「人工智慧」替換「啟示使者」、用「冷戰熱核」替換「終極審判」……

於是,好萊塢電影工業所一手打造的「末日‧科幻‧啟示錄」,至此大功告成!

末日‧科幻‧啟示錄

不過等等!在這場熱熱鬧鬧的「末日大戲」之中,我卻總覺得似乎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是了!我又想起了那根老舊電線桿上所寫的「世界末日快到了‧聖經」勸世警語!但我翻遍整本新舊約《聖經》,卻從頭到尾怎麼也找不到這完整的「世界末日」四個字──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聖經》所言的「那個日子」被悄悄地引伸為「世界末日」?那個原本代表「救贖」(Salvation)的「審判日」(Judgment Day)被偷偷地置換成象徵「毀滅」(Destruction)的「終結日」(Doomsday)?

天哪!《聖經》從未說過「世界末日快到了」這句話──但好萊塢卻仍在不斷地說、不斷地說、不斷地說……

最後,我也只能據實引用新約《聖經》〈啟示錄〉22章18節的話,送給這些不知悔改的「世界末日」批發商們,作為我的「末日贈言」了:「我向一切聽見這書上預言的作見證,若有人在這預言上加添甚麼,神必將寫在這書上的災禍加在他身上。」(本文圖片由得利影視授權)

 

〔註〕開頭引用這段電影台詞之原文為:Now, the victims, and we’ve seen many are said to have adhered to the Mayan-Quiche calendar which predicts the end of time to occur on the 21st of December of this year due to the Sun’s destructive forces…

鄭運鴻:中華科幻學會召集人暨會長

原發表於科學月刊第四十三卷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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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形處理單元與人工智慧
賴昭正_96
・2024/06/24 ・6944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 作者/賴昭正|前清大化學系教授、系主任、所長;合創科學月刊

我擔心人工智慧可能會完全取代人類。如果人們能設計電腦病毒,那麼就會有人設計出能夠自我改進和複製的人工智慧。 這將是一種超越人類的新生命形式。

——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 英國理論物理學家

大約在八十年前,當第一台數位計算機出現時,一些電腦科學家便一直致力於讓機器具有像人類一樣的智慧;但七十年後,還是沒有機器能夠可靠地提供人類程度的語言或影像辨識功能。誰又想到「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t,簡稱 AI)的能力最近十年突然起飛,在許多(所有?)領域的測試中擊敗了人類,正在改變各個領域——包括假新聞的製造與散佈——的生態。

圖形處理單元(graphic process unit,簡稱 GPU)是這場「人工智慧」革命中的最大助手。它的興起使得九年前還是個小公司的 Nvidia(英偉達)股票從每股不到 $5,上升到今天(5 月 24 日)每股超過 $1000(註一)的全世界第三大公司,其創辦人(之一)兼首席執行官、出生於台南的黃仁勳(Jenson Huang)也一躍成為全世界排名 20 內的大富豪、台灣家喻戶曉的名人!可是多少人了解圖形處理單元是什麼嗎?到底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

黃仁勳出席2016年台北國際電腦展
Nvidia 的崛起究竟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圖/wikimedia

在回答這問題之前,筆者得先聲明筆者不是學電腦的,因此在這裡所能談的只是與電腦設計細節無關的基本原理。筆者認為將原理轉成實用工具是專家的事,不是我們外行人需要了解的;但作為一位現在的知識分子或公民,了解基本原理則是必備的條件:例如了解「能量不滅定律」就可以不用仔細分析,即可判斷永動機是騙人的;又如現在可攜帶型冷氣機充斥市面上,它們不用往室外排廢熱氣,就可以提供屋內冷氣,讀者買嗎?

CPU 與 GPU

不管是大型電腦或個人電腦都需具有「中央處理單元」(central process unit,簡稱 CPU)。CPU 是電腦的「腦」,其電子電路負責處理所有軟體正確運作所需的所有任務,如算術、邏輯、控制、輸入和輸出操作等等。雖然早期的設計即可以讓一個指令同時做兩、三件不同的工作;但為了簡單化,我們在這裡所談的工作將只是執行算術和邏輯運算的工作(arithmetic and logic unit,簡稱 ALU),如將兩個數加在一起。在這一簡化的定義下,CPU 在任何一個時刻均只能執行一件工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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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個人電腦剛出現只能用於一般事物的處理時,CPU 均能非常勝任地完成任務。但電腦圖形和動畫的出現帶來了第一批運算密集型工作負載後,CPU 開始顯示心有餘而力不足:例如電玩動畫需要應用程式處理數以萬計的像素(pixel),每個像素都有自己的顏色、光強度、和運動等, 使得 CPU 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完成這些工作。於是出現了主機板上之「顯示插卡」來支援補助 CPU。

1999 年,英偉達將其一「具有集成變換、照明、三角形設定/裁剪、和透過應用程式從模型產生二維或三維影像的單晶片處理器」(註二)定位為「世界上第一款 GPU」,「GPU」這一名詞於焉誕生。不像 CPU,GPU 可以在同一個時刻執行許多算術和邏輯運算的工作,快速地完成圖形和動畫的變化。

依序計算和平行計算

一部電腦 CPU 如何計算 7×5+6/3 呢?因每一時刻只能做一件事,所以其步驟為:

  • 計算 7×5;
  • 計算 6/3;
  • 將結果相加。

總共需要 3 個運算時間。但如果我們有兩個 CPU 呢?很多工作便可以同時(平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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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同時計算 7×5 及 6/3;
  • 將結果相加。

只需要 2 個運算時間,比單獨的 CPU 減少了一個。這看起來好像沒節省多少時間,但如果我們有 16 對 a×b 要相加呢?單獨的 CPU 需要 31 個運算的時間(16 個 × 的運算時間及 15 個 + 的運算時間),而有 16 個小 CPU 的 GPU 則只需要 5 個運算的時間(1 個 × 的運算時間及 4 個 + 的運算時間)!

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看為什麼稱 GPU 為「圖形」處理單元。圖一左圖《我愛科學》一書擺斜了,如何將它擺正成右圖呢? 一句話:「將整個圖逆時針方向旋轉 θ 即可」。但因為左圖是由上百萬個像素點(座標 x, y)組成的,所以這句簡單的話可讓 CPU 忙得不亦樂乎了:每一點的座標都必須做如下的轉換

x’ = x cosθ + y sinθ

y’ = -x sinθ+ y cos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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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每一點均需要做四個 × 及兩個 + 的運算!如果每一運算需要 10-6 秒,那麼讓《我愛科學》一書做個簡單的角度旋轉,便需要 6 秒,這豈是電動玩具畫面變化所能接受的?

圖形處理的例子

人類的許多發明都是基於需要的關係,因此電腦硬件設計家便開始思考:這些點轉換都是獨立的,為什麼我們不讓它們同時進行(平行運算,parallel processing)呢?於是專門用來處理「圖形」的處理單元出現了——就是我們現在所知的 GPU。如果一個 GPU 可以同時處理 106 運算,那上圖的轉換只需 10-6 秒鐘!

GPU 的興起

GPU 可分成兩種:

  • 整合式圖形「卡」(integrated graphics)是內建於 CPU 中的 GPU,所以不是插卡,它與 CPU 共享系統記憶體,沒有單獨的記憶體組來儲存圖形/視訊,主要用於大部分的個人電腦及筆記型電腦上;早期英特爾(Intel)因為不讓插卡 GPU 侵蝕主機的地盤,在這方面的研發佔領先的地位,約佔 68% 的市場。
  • 獨立顯示卡(discrete graphics)有不與 CPU 共享的自己專用內存;由於與處理器晶片分離,它會消耗更多電量並產生大量熱量;然而,也正是因為有自己的記憶體來源和電源,它可以比整合式顯示卡提供更高的效能。

2007 年,英偉達發布了可以在獨立 GPU 上進行平行處理的軟體層後,科學家發現獨立 GPU 不但能夠快速處理圖形變化,在需要大量計算才能實現特定結果的任務上也非常有效,因此開啟了為計算密集型的實用題目編寫 GPU 程式的領域。如今獨立 GPU 的應用範圍已遠遠超出當初圖形處理,不但擴大到醫學影像和地震成像等之複雜圖像和影片編輯及視覺化,也應用於駕駛、導航、天氣預報、大資料庫分析、機器學習、人工智慧、加密貨幣挖礦、及分子動力學模擬(註三)等其它領域。獨立 GPU 已成為人工智慧生態系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在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及許多行業的遊戲規則。英特爾在這方面發展較遲,遠遠落在英偉達(80%)及超微半導體公司(Advance Micro Devices Inc.,19%,註四)之後,大約只有 1% 的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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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的CPU與GPU架構

事實上現在的中央處理單元也不再是真正的「單元」,而是如圖二可含有多個可以同時處理運算的核心(core)單元。GPU 犧牲大量快取和控制單元以獲得更多的處理核心,因此其核心功能不如 CPU 核心強大,但它們能同時高速執行大量相同的指令,在平行運算中發揮強大作用。現在電腦通常具有 2 到 64 個核心;GPU 則具有上千、甚至上萬的核心。

結論

我們一看到《我愛科學》這本書,不需要一點一點地從左上到右下慢慢掃描,即可瞬間知道它上面有書名、出版社等,也知道它擺斜了。這種「平行運作」的能力不僅限於視覺,它也延伸到其它感官和認知功能。例如筆者在清華大學授課時常犯的一個毛病是:嘴巴在講,腦筋思考已經不知往前跑了多少公里,常常為了追趕而越講越快,將不少學生拋到腦後!這不表示筆者聰明,因為研究人員發現我們的大腦具有同時處理和解釋大量感官輸入的能力。

人工智慧是一種讓電腦或機器能夠模擬人類智慧和解決問題能力的科技,因此必須如人腦一樣能同時並行地處理許多資料。學過矩陣(matrix)的讀者應該知道,如果用矩陣和向量(vector)表達,上面所談到之座標轉換將是非常簡潔的(註五)。而矩陣和向量計算正是機器學習(machine learning)演算法的基礎!也正是獨立圖形處理單元最強大的功能所在!因此我們可以了解為什麼 GPU 會成為人工智慧開發的基石:它們的架構就是充分利用並行處理,來快速執行多個操作,進行訓練電腦或機器以人腦之思考與學習的方式處理資料——稱為「深度學習」(deep learning)。

黃仁勳在 5 月 22 日的發布業績新聞上謂:「下一次工業革命已經開始了:企業界和各國正與英偉達合作,將價值數萬億美元的傳統資料中心轉變為加速運算及新型資料中心——人工智慧工廠——以生產新商品『人工智慧』。人工智慧將為每個產業帶來顯著的生產力提升,幫助企業降低成本和提高能源效率,同時擴大收入機會。」

附錄

人工智慧的實用例子:下面一段是微軟的「copilot」代書、谷歌的「translate」代譯之「one paragraph summary of GPU and AI」。讀完後,讀者是不是認為筆者該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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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PU(圖形處理單元)和 AI(人工智慧)之間的協同作用徹底改變了高效能運算領域。GPU 具有平行處理能力,特別適合人工智慧和機器學習所需的複雜資料密集運算。這導致了影像和視訊處理等領域的重大進步,使自動駕駛和臉部辨識等技術變得更加高效和可靠。NVIDIA 開發的平行運算平台 CUDA 進一步提高了 GPU 的效率,使開發人員能夠透過將人工智慧問題分解為更小的、可管理的、可同時處理的任務來解決這些問題。這不僅加快了人工智慧研究的步伐,而且使其更具成本效益,因為 GPU 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執行與多個 CPU 相同的任務。隨著人工智慧的不斷發展,GPU 的角色可能會變得更加不可或缺,推動各產業的創新和新的可能性。大腦透過神經元網路實現這一目標,這些神經元網路可以獨立但有凝聚力地工作,使我們能夠執行複雜的任務,例如駕駛、導航、觀察交通信號、聽音樂並同時規劃我們的路線。此外,研究表明,與非人類動物相比,人類大腦具有更多平行通路,這表明我們的神經處理具有更高的複雜性。這個複雜的系統證明了我們認知功能的卓越適應性和效率。我們可以一邊和朋友聊天一邊走在街上,一邊聽音樂一邊做飯,或一邊聽講座一邊做筆記。人工智慧是模擬人類腦神經網路的科技,因此必須能同時並行地來處理許多資料。研究人員發現了人腦通訊網路具有一個在獼猴或小鼠中未觀察獨特特徵:透過多個並行路徑傳輸訊息,因此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多任務處理能力。

註解

(註一)當讀者看到此篇文章時,其股票已一股換十股,現在每一股約在 $100 左右。

(註二)組裝或升級過個人電腦的讀者或許還記得「英偉達精視 256」(GeForce 256)插卡吧?

(註三)筆者於 1984 年離開清華大學到 IBM 時,就是參加了被認為全世界使用電腦時間最多的量子化學家、IBM「院士(fellow)」Enrico Clementi 的團隊:因為當時英偉達還未有可以在 GPU 上進行平行處理的軟體層,我們只能自己寫軟體將 8 台中型電腦(非 IBM 品牌!)與一大型電腦連接來做平行運算,進行分子動力學模擬等的科學研究。如果晚生 30 年或許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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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四)補助個人電腦用的 GPU 品牌到 2000 年時只剩下兩大主導廠商:英偉達及 ATI(Array Technology Inc.)。後者是出生於香港之四位中國人於 1985 年在加拿大安大略省成立,2006 年被超微半導體公司收購,品牌於 2010 年被淘汰。超微半導體公司於 2014 年 10 月提升台南出生之蘇姿豐(Lisa Tzwu-Fang Su)博士為執行長後,股票從每股 $4 左右,上升到今天每股超過 $160,其市值已經是英特爾的兩倍,完全擺脫了在後者陰影下求生存的小眾玩家角色,正在挑戰英偉達的 GPU 市場。順便一題:超微半導體公司現任總裁(兼 AI 策略負責人)為出生於台北的彭明博(Victor Peng);與黃仁勳及蘇姿豐一樣,也是小時候就隨父母親移居到美國。

(註五)

延伸閱讀

  • 熱力學與能源利用」,《科學月刊》,1982 年 3 月號;收集於《我愛科學》(華騰文化有限公司,2017 年 12 月出版),轉載於「嘉義市政府全球資訊網」。
  • 網路安全技術與比特幣」,《科學月刊》,2020 年 11 月號;轉載於「善科教育基金會」的《科技大補帖》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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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昭正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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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大學化學工程系學士,芝加哥大學化學物理博士。在芝大時與一群留學生合創「科學月刊」。一直想回國貢獻所學,因此畢業後不久即回清大化學系任教。自認平易近人,但教學嚴謹,因此穫有「賴大刀」之惡名!於1982年時當選爲 清大化學系新一代的年青首任系主任兼所長;但壯志難酬,兩年後即辭職到美留浪。晚期曾回台蓋工廠及創業,均應「水土不服」而鎩羽而歸。正式退休後,除了開始又爲科學月刊寫文章外,全職帶小孫女(半歲起);現已成七歲之小孫女的BFF(2015)。首先接觸到泛科學是因爲科學月刊將我的一篇文章「愛因斯坦的最大的錯誤一宇宙論常數」推薦到泛科學重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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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讓一代王朝殞落?探究明朝氣候變遷與物價動盪的紀錄——《價崩:氣候危機與大明王朝的終結》
衛城出版_96
・2024/05/14 ・2362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生活在這個時代,我們彷彿逃不出莫測變幻的手掌心。變化讓人這麼痛苦氣餒,為了自我安慰,我們便告訴自己:當代生活特徵就是接連不斷的變化,正是這種不穩定,讓世界變得比以往更複雜。過去十年來,氣候變遷、物價通膨,以及政治豪奪的速度與規模,引發了連我們這些長壽之人都沒見過的嚴重動盪。但我們還真的沒有那種底氣,沒有那種把握,敢說眼前的變化比過去更劇烈,畢竟我們的前人可是經歷過連生存條件都被剝奪,平安度日的尊嚴都被否定的時代。本書要講述 1640 年代早期的中國,就是一段這樣的時代——大規模氣候寒化、疫情與軍事入侵,奪走數以百萬計的人命。

發生在 1640 年代初期的寒冷化,其實是所謂的「小冰期」(又稱小冰河時期),也就是全球長期低溫的階段。一開始,氣候歷史學家根據歐洲的資料,把小冰期的起點訂在 1580 年代,此時歐洲的天氣突然變冷起來(中國亦然)。目前,學界普遍同意這段寒冷時期始於十四世紀。到了 1630 年代晚期,小冰期開始進入更寒冷的階段,也就是所謂的「蒙德極小期」——這個名稱是為了紀念天文學家蒙德夫婦安妮與瓦爾特,他們假設地球降溫與太陽黑子活動的減少有關,並且把這一期間標定在 1645 年至 1715 年間。

肉眼可觀察到的太陽黑子。圖/wikimedia

這次的氣溫下降,促成了國號「大明國」的朱氏王朝崩潰(國祚 1368 年至 1644 年)。在此之前,明朝原已在小冰期中存續將近三個世紀,而且展現了高度的穩定與耐久。雖然摧毀大明國的辣手不只是氣候,但如果不去考慮氣候,不去考慮人們如何因應氣候,就無從解釋大明國的滅亡。明朝對氣候做出回應,但在 1630 年代與 1640 年代的氣溫大幅下降期間,這些回應舉措仍不足以應付環境變遷。研究明朝的人都很清楚,朝政紛亂與軍事衝突,導致明朝最後一位皇帝在一六四四年自縊,隨後清軍入關。但這不是我在這本書裡要講的故事。我反而會把明朝的滅亡,看成長達兩世紀一連串生計危機的落幕時刻——這一次次危機把明朝老百姓推向混亂,他們只能告訴自己這是天譴。我基本上會把主導明末敘事的政治事件、派系宿怨,以及來自境外的武裝入侵擺到一邊,改用不同的方式談歷史,把焦點轉向因為太過稀鬆平常、結果大家反而視而不見的資料,也就是物價。

大家之所以關注物價,是為了知道該買或賣什麼,知道該何時何地做買賣,有時候則只是為了記錄收支。少數人甚至把物價寫進日記、信件與報告,歷史學家就在裡面大海撈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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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因為類似的目的而公布實際花費與價格,也因此留下了卷帙浩繁的明代物價資料,但這些資料很瑣碎、不連貫,也很難整理為統計數字。物價看似鐵錚錚的事實,是可靠的數據,所以一開始才會有吸引力,但數據之瑣碎卻與此背道而馳。

紀錄明朝稅收和徭役而正式編制的土地登記冊——魚鱗圖冊。圖/wikimedia

經濟史家漢彌爾敦(Earl Hamilton)在 1944 年表示,物價是「既有且連續不斷的客觀經濟資料中歷史最悠久的」,而他這麼說的根據,是歐洲現存的大量物價紀錄。漢彌爾敦對於自己在歐洲文獻中找到的價格很有信心,他相信不只可以藉此來追蹤物價的變化,還可以改寫現代早期世界的歷史敘事。就揭開歷史的變遷而言,他的自信不無道理,但每一組物價資料都有其模糊之處。有些物價也許符合漢彌爾敦的標準,不過讀者還是會發現物價鮮少如表面上那麼紮實。

以明代的水桶價格為例:1577 年,北京一位官員紀錄自己任職的官署以三分銀一只的價格購買水桶。所以明代的水桶就是這個價格嗎?也許吧,但水桶也不是全部都長一樣。某種水桶在此時此地的價格,不見得跟彼時彼地一樣。接著的問題是價格本身。他的官署是付了三分銀,但這個價格有沒有額外加價?有沒有打折?付錢時是用白銀支付,還是銅錢支付?假如用銅錢,那兌換率為何?

我問這些問題,不是為了動搖物價史的可行度,純粹只是想點出:就算某某說自己在特定時地支付了具體價格,東西也不見得就是這個價。假如我們去看十五年前浙江內陸某縣官的紀錄,會發現他買的水桶要四分銀。所以說過了十五年,水桶就降價了嗎?不太可能。還是說鄉下價格比城市高?也不太可能。會不會是北京官署買的水桶比外省鄉下官署更多,量多可以打折呢?說不定,畢竟相較於縣城衙門,北京官署要為更多機構供應水桶。還是說,北京賣的水桶比浙江賣的水桶小,更廉價,做工也更差?這我們不得而知。我們頂多只能推論,明代在十六世紀時,水桶的價格介於三分與四分銀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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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物價資料傳世者多半不是源於「自由市場」,而是來自地方政府為了制定預算、紀錄帳目而保存的行政檔案。官員理應按照市場價格進行買賣,但他們買水桶的那天到底有沒有守規矩,我們就不得而知。就明代中國來說,我們能取得的大部分物價數據,都是來自於「政府」與「經濟」交會時的記錄。

事實上,過去的人之所以把價格寫下來,通常不是因為把價格視為純粹的資料,而是出於價格之間的關聯。我在本書裡講述的歷史,與其說是聚焦於明代經濟,不如說是試圖理解明代社會。物價資料之所以如此珍貴,就是因為這種關聯性。

我偶爾會沉浸在精采的故事裡,但我這麼做是為了突顯這個事實:明代文人寫物價,不只是為了標舉物品花費,更是要呈現這花費就他們所知到底合不合理,以及物價如何形塑維繫人們的社會關係。

——本文摘自《價崩:氣候危機與大明王朝的終結》,2024 年 05 月,城出版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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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城。每個人在心裡攜帶著文明的種子。 守衛讀者心中之城,與文明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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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重要還是環境重要?明朝末年發生了什麼事?氣候如何影響國家?——《價崩》導讀
衛城出版_96
・2024/05/07 ・4105字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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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底下的事實:環境史研究者看《價崩》

洪廣冀(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著名的漢學家卜正民以如下段落為《價崩:氣候危機與大明王朝的終結》一書定調:

生活在這個時代,我們彷彿逃不出莫測變幻的手掌心。變化讓人這麼痛苦、氣餒,為了安慰自我,我們便告訴自己:當代的生活特徵就是接連不斷的變化,正是這種不穩定,讓世界變得比以往更複雜。

他告訴我們,作為一個「長壽之人」,「過去十年來,氣候變遷、物價通膨,以及政治豪奪的速度與規模」,他認為也是前所未見。只是,作為一個歷史學者,他還是想問,若我們放大時空的尺度,當代人在過去十年來經歷的變化,真的是前所未見嗎?他的答案是否定的。在一六四○年代早期的中國,也就是明朝末期的中國,是一個連「生存條件都被剝奪,平安度日的尊嚴都被否定的時代」,因為「大規模的氣候寒化、疫情與軍事入侵,奪走數以百萬計的人命」。

在一六四○年代早期的中國,也就是明朝末期的中國,是一個連「生存條件都被剝奪,平安度日的尊嚴都被否定的時代」,因為「大規模的氣候寒化、疫情與軍事入侵,奪走數以百萬計的人命」。
圖/unsplash

藏在眼皮下的事實是什麼?小冰期如何發生?

一六四○年代初期的中國發生什麼事?這便是卜正民試圖回答的問題。他反對傳統史學的兩大見解:一者是訴諸人禍,即訴諸當時宮廷內的派系鬥爭,統治階層道德淪喪,導致民不聊生;二者是訴諸十六至十七全球的白銀貿易,即當時從美洲與日本湧入中國的白銀,造成物價波動與社會不安。卜正民認為,訴諸人禍與貿易會讓我們看不見「藏在眼皮底下的事實」:小冰河時期(簡稱小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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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義地說,小冰期是從十四世紀至十九世紀初期的地球寒化現象,氣溫平均掉了攝氏兩度。乍看之下,攝氏兩度的溫差或許微小,但對作物而言,這樣的溫差已經足夠讓作物減少一次收成,或根本無法收成。再者,必須注意,兩度的溫差是「平均」,即可能是極熱與極寒的氣溫交錯變化造就此兩度溫差。這確實也是在小冰期中發生的事。

地球科學家推測,寒冷的氣候讓兩極的冰山範圍擴張,讓海水變得更鹹,也就是變得更重,影響洋流的流動方式,從而牽引了大氣與洋流間的循環。影響所及,所謂「聖嬰-南方震盪現象」(El Niño-Southern Oscillation, ENSO,即傳統上所說的「聖嬰現象」加「反聖嬰現象」)變得格外激烈,乾旱、水災等極端氣候頻傳。不僅如此,地球科學家也指出,小冰河期也是火山活動格外頻繁的時期。火山噴出的煙塵,遮蔽了太陽輻射,更加速了地球的寒化。

地球科學家推測,寒冷的氣候讓兩極的冰山範圍擴張,讓海水變得更鹹,也就是變得更重,影響洋流的流動方式,從而牽引了大氣與洋流間的循環。
圖/unsplash

小冰期的起因為何?目前普遍接受的見解是太陽活動改變。此外,也有研究者指出,這與所謂歐洲人「發現」新大陸有關。受到所謂「哥倫布大交換」的衝擊,美洲原住民大量消失,森林擴張,吸收大量二氧化碳。眾所周知,二氧化碳是溫室氣體;二氧化碳濃度的減低,讓大氣保溫的能力下降,與前述太陽活動與火山噴發的效果耦合,讓寒化成為不可逆的過程。總之,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地球是個混沌系統,牽一髮不只動全身,甚至整個身體都會分崩離析。

回到《價崩》這本書。卜正民指出,明朝的存續時間(一三六八至一六四四年)即落在小冰期,並成為明朝覆亡的主因。他將小冰期之於明朝的影響分為六個泥沼期:一、永樂泥淖期(一四○三年至一四○六年)。二、景泰泥淖期(一四五○年至一四五六年)。三、嘉靖泥淖期(一五四四年至一五四五年)。四、萬曆一號泥淖期(一五八六年至一五八九年)。五、萬曆二號泥淖期(一六一五年至一六二○年)。六、崇禎泥淖期(一六三八年至一六四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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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泥淖期欠缺災荒記載,景泰泥淖期以饑荒收尾,嘉靖泥淖期氣候異常乾冷,萬曆一號泥淖期爆發饑荒、洪水、蝗災與大疫,「人民相食,枕籍死亡」;萬曆二號泥淖期的乾旱與水災頻繁,饑荒再度爆發,「朝廷賑濟的請願如潮水湧來」。崇禎泥淖期是明代乃至於「整個千年期間最慘痛的七年」,「米粟踊貴,餓殍載道」。一六四四年四月末,闖王李自成兵臨北京,致書要求崇禎帝歸順。崇禎不從,在命皇后、貴妃與女兒自盡後,他爬上皇居後的煤山,自縊身亡。李自成稱帝後,滿人入關,將中國納入大清國版圖。

不可忽視的幽靈?拔除合理征服者的解釋,明朝滅亡原因還有哪些?

如此的歷史解釋是否會流於環境決定論?卜正民的回答是:「如果環境決定論的幽靈就在門外徘徊,我也不會在分析時將其拒於門外。」那麼,是什麼讓寫出《縱樂的困惑》、《維梅爾的帽子》等名著的歷史學者相信環境的決定作用?答案就是糧價。

卜正民先生像。
圖/wikipedia

以他的話來說,「太陽能與人類需求的關係,是透過糧價調節的。從景泰年間到崇禎年間,糧價在五次環境泥淖其中激增,每一次都把價格多往上推一截,這樣的事實也說服我必須採用氣候史的大框架。」卜正民表示,「一旦經濟體仰賴太陽輻射為能源來源,那麼無論大自然是幽而不顯還是顯而易見,都必然是社會或國家生命力的決定因素。」

在結語「氣候與歷史」中,卜正民再次反駁那些把明朝覆滅推給「失德」的見解。他認為,這種論調是「合理化明清兩朝遞嬗的過程」,且「編出這種敘事並為之背書的,就是征服者」。他強調,「明朝的滅亡固然不能推給災荒糧價,但講述崇禎末年重大危機時不把氣候因素納入考慮,那簡直就像莎士比亞所言,宛如癡人說夢,充滿著喧譁與騷動,卻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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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至於將環境決定論「拒於門外」是一回事,認為社會變遷就此被環境「決定」,又是另一回事。卜正民並不認為,面對氣候因素帶來的種種挑戰,明朝各級官員只能雙手一攤,感嘆天要亡我,不做任何努力。就如其他生活在小冰期的人們一般,卜正民認為,明朝人建設基礎設施、育種、建立制度、開發新科技與控制生育力等;但問題是,一六三○年代晚期的種種災害,並未催出社會的適應力,反倒是摧毀其適應力。

拜此時勃發的火山活動與激烈的聖嬰-南方震盪現象「之賜」,不論是政府還是市場,都變不出糧食。卜正民認為,至少在前五個泥淖期,明朝人還是表現出相當的韌性,努力予以調適。然而,進入崇禎泥淖期後,春夏乾冷,田地龜裂,運河無水。當每公斤的米得需要兩千五百公升的水,而老天爺就是不願意降下一滴雨時,糧食供應體系就此崩潰,連帶把物價與政治體系拖下去陪葬。

是誰忽略了眼皮底下的事實?這段歷史帶給我們什麼警訊?

回到卜正民所稱的「眼皮底下的事實」。我們要問,是誰忽略了這項事實?誰是這對眼皮的擁有者?卜正民的答案有二。一則是以研究社會、政治與環境變遷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者。以小冰期的相關研究為例,他表示,當他開始研究明代中國糧價變異與氣候變化之關係時,驚訝地發現,「其他地方的環境史對糧價幾乎不提」。與之對照,精通糧價的歷史研究者,如不是太快地把糧價理解為「公平交易」的指標,便是視之為社會關係的一環,忽略了糧食必得是在特定的環境條件下孕育出來的。

另一個忽略氣候或環境此事實者便是卜正民的同代人,也就是在閱讀這本書的你我。現代人對物價飛漲的關注程度遠比全球暖化、極端氣候與環境破壞來得高;畢竟,前者是切身之痛,後者則相當遙遠,是北極熊與紅毛猩猩的事。
圖/unsplash

另一個忽略氣候或環境此事實者便是卜正民的同代人,也就是在閱讀這本書的你我。現代人對物價飛漲的關注程度遠比全球暖化、極端氣候與環境破壞來得高;畢竟,前者是切身之痛,後者則相當遙遠,是北極熊與紅毛猩猩的事。然而,卜正民的分析告訴我們,即便明代中國離現在相當遙遠,所謂的小冰期至少也是一百五十年以上的事,但物價恐怕還是可作為某種氣候指標。換言之,若人們以關心物價的熱誠來關心環境,面對當代的環境危機,說不定人們多少可找出個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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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讓人心生警惕的是,卜正民告訴我們,小冰期多少是個漫長的地球系統變化。小冰期本身並未造成明朝衰亡,是相伴的極端氣候摧毀了明代社會的韌性與調適。他也認為,面對小冰期、火山噴發與聖嬰-南方震盪現象誘發的極端氣候,從後見之明來看,明朝人也做了他們可以做的,但也只多苟延殘喘了七年,且還是生存條件都被剝奪、生活尊嚴都被否定的七年。

那麼,當人類誘發的氣候變遷可能已加劇了聖嬰-南方震盪現象,讓去年(二○二三年)夏天成為有紀錄以來地球最熱的夏天,而極端氣候彷彿成為日常,人類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調適?如果說明朝多少是被地球系統的正常運作摧毀,當今地球系統的異常,是人類自己造成的,數百年後的歷史學家,在回顧這段歷史時,恐怕無法如卜正民對待明朝人一樣地寬厚,只能說這是咎由自取。諸如此類的思考,都讓《價崩》有了跨越時代的現實意義。

畢竟,明朝人不是外星人,他們跟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個地球上。

——本文摘自《價崩:氣候危機與大明王朝的終結》,2024 年 05 月,城出版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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