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科愛看書】從印刷機到自拍神器、從罐頭到室內空調,我們的生活因著各種創新發明而越顯便利,然而,這些發展根本不在發明者原先的構想之內,人類到底是如何接力進行創新,才造就今天的世界?在《我們如何走到今天?印刷術促成細胞的發現到製冷技術形塑城市樣貌,一段你不知道卻影響人類兩千年的文明發展史》中,作者從「玻璃、製冷、聲音、乾淨、時間與光」這六項主題切入,帶你看見跨領域的發明脈絡,讓人不禁驚呼:「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氯革命
顯微鏡和測量方法兩者迅即在打擊細菌上開闢一個新戰線:藉由替廢棄物安排好輸送路線,使其遠離飲用水,人類可用新化學物質來直接打擊細菌,而非間接予以打擊。在這個第二戰線上,美國紐澤西州醫生約翰.李爾(John Leal)是關鍵戰士之一。一如他之前的約翰.斯諾,李爾是個既替人治病的醫生,也對更廣泛的公共衛生問題非常關注,特別是與受污染的供水有關的問題。
他的關注源於切身之痛:內戰期間他父親喝了充斥細菌的水,而在痛苦煎熬中慢慢死去。他父親的戰時遭遇,為受污染的水和其他健康風險在那個期間所造成的威脅,提供了有力的統計數據說明。第一四四團有十九人戰死,但有一百七十八人於戰時病死。
李爾嘗試用多種方法來殺菌,但早在 1898 年,就有種毒物特別引他關注:次氯酸鈣。那是種具有潛在致命性的化學物質,較為人知的名稱是氯,但當時也被稱作「漂白粉」(chloride of lime)。這個化學物質當時已作為公共衛生藥品廣為流通:爆發傷寒或霍亂疫情的房子和鄰里常用此化學物質殺菌。
但此舉完全未能壓制住靠水傳播的病,因為把氯投入水中的觀念,此時尚未獲普遍認可。歐美各地的城市居民,一想到漂白粉的刺鼻味,就必然聯想起傳染病。那肯定不是人希望在自己的飲用水裡聞到的氣味。大部分醫生和公衛當局不接受這一作法。
有個著名化學家說:「化學殺菌這想法本身就讓人很反感。」
但有了工具讓李爾既可看到傷寒、痢疾之類疾病的病原體,又可測量病原體在水中的多寡,他始相信氯在用量得當的情況下,能比其他任何方法更有效地除去水中的危險細菌,且不會對飲水的人帶來任何威脅。
李爾後來在澤西市供水公司找到工作,負責監管帕塞伊克河(Passaic River)流域的七十億加侖飲用水。這一新工作,為公共衛生史上最古怪、最大膽的干預行動創造了有利條件。1908 年,該公司因為他們不久前完工的水庫、供水管承包工程(相當於今日價值數億美元的工程),陷入漫長的法律訴訟。此案法官批評該公司未能供應「純淨無害」的水,命令他們另外建造昂貴的污水管,以將病原體阻絕在該市飲用水之外。但李爾知道污水管效用有限,特別是在大暴雨時,於是他決定把他最近進行的氯實驗付諸最後測試。
在幾乎完全保密且未得到政府當局許可(和未知會一般大眾)的情況下,李爾決定把氯加入澤西市水庫。在工程師喬治.華倫.富勒(George Warren Fuller)協助下,李爾在澤西市外的布恩頓水庫(Boonton Reservoir)蓋了一個「漂白粉添加設施」。這作法風險極大,因為當時一般大眾反對以化學物質過濾,但法庭的裁定沒給他充裕的時間,而且他知道實驗室測試對外行人來說毫無意義。
「李爾沒時間做試點研究。他的確沒時間建造一個示範規格的設施來測試這項新技術,」麥可.麥圭爾(Michael J. McQuire)在《氯革命》(The Chlorine Revolution)中寫道:「李爾知道,如果漂白粉添加系統無法控制加入的化學物質的數量,輸送到澤西市的水裡殘留有大量高濃度的氯,這道工法就算失敗。」
氯化消毒的世界,成為孩子們的快樂天堂
那是史上第一次將城市供水大規模氯化。消息一傳出去,外界初步的反應似乎把李爾看成瘋子或某種恐怖分子,畢竟喝下數杯的次氯酸鈣會要人命。但李爾做過夠多的實驗,知道少量的這種化合物對人體無害,卻能殺死許多種細菌。這項實驗的三個月後,李爾被叫上法庭為他的作為辯護。整個訊問過程中,他極力捍衛他的公共衛生創舉:
問:醫生,你能舉出世上還有哪些地方,試過以同樣方式把漂白粉放進有二十萬城市居民的飲用水裡?
答:二十萬居民?世上沒有這樣的地方,它從未被人這樣試過。
問:從未?
答:它未曾在這樣的條件下或在這樣的情況下試過,但未來它會被使用許多次。
問:澤西市是第一個?
答:受惠於它的第一個。
問:澤西市是第一個被用來證明你的實驗有益或有害的地方?
答:不能這麼說,先生,是第一個受惠於它。實驗已經結束。
問:你有告知市民你要做這個實驗?
答:沒有。
問:你有喝這個水?
答:有,先生。
問:你會毫不猶豫把它拿給你的妻子和家人喝?
答:我認為它是世上最安全的水。
最後,這樁官司李爾幾乎全勝收場。此案的法官特助寫道:「關於那個問題,我裁定並報告,這個裝置能使輸送到澤西市的水純淨無害……能有效除去水中的……危險細菌。」支持李爾之大膽舉動的數據,幾年後即變得不容置疑:澤西市等享用加氯飲用水的城鎮,傷寒之類靠水傳播的疾病劇減。
李爾在澤西市法庭上接受反詰問時,控方檢察官一度指控他從其加氯創舉中牟取龐大金錢報酬。檢察官不屑說道:「如果這個實驗結果良好,那你可就發大財了。」李爾從證人席打斷他的發言,聳聳肩說:「我不知道哪裡可發財;對我來講沒有改變。」與其他人不同的,李爾未想過替他在布恩頓水庫率先使用的氯化技術申請專利。凡是想提供「純淨無害」水給自家客戶的水公司,都可無償採用他的構想。沒有專利限制,不用繳使用許可費,於是,全美,最後全世界,市政當局迅即把氯化列為標準作業程序。
約十年前,大衛.卡特勒(David Cutler)和格蘭特.米勒(Grant Miller)這兩位哈佛大學教授,著手查明 1900 至 1930 年氯化(和其他濾水技術)在全美各地施行期間所帶來的衝擊。由於全美不同地方的疾病率,特別是嬰兒死亡率的現存資料非常廣泛,也由於當年氯化系統是以交錯方式啟用,卡特勒和米勒得以非常精確地掌握氯對公共衛生的影響。他們發現乾淨的飲用水使美國一般城市的總死亡率下降了四成三。更令人驚嘆的,氯與過濾系統使嬰兒死亡率降低了七成四,孩童死亡率也有幾乎一樣程度的降低。
在此應該停下來思考一下那些數據的意義,把它們抽離冷冰冰的公共衛生統計領域,放進實際生活經驗的領域。一直到二十世紀,身為父母者都還得面臨一個無可逃避的事實,即生下的子女裡至少有一個早夭的機率非常高。失去小孩很可能是今日我們最無法承受的悲痛,但在過去,那是稀鬆平常的人生遭遇。
如今,至少在已開發世界,那一稀鬆平常的遭遇已變成難得一見。保住性命──保護自己小孩免受傷害──比以往容易許多,功臣之一是大規模工程的施行,另一個功臣則是次氯酸鈣化合物和微小細菌兩者看不見的互撞。推動那場革命的人未致富,其中只有少數人出名。但他們在我們生活裡留下的印記,從許多方面來看,比愛迪生或洛克斐勒或福特的影響還要深遠。
自由的比基尼美女?都是「小氯氯」的功勞!
但氯化不只是為了挽救性命,還為了玩樂。一次大戰後,萬座加氯的公共浴室和泳池在美國各地開張;游泳成為必學的技能。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新的戲水公共場所帶頭挑戰規範婦女端莊行為的舊規則。市立泳池興起之前,戲水女人通常全身裹得像要去坐雪橇一般。到了 1920 年代中期,女人開始露出小腿;低胸單件式泳衣於數年後出現。不久後,1930 年代,出現露背泳衣,接著出現兩件式泳衣。
「整個來講,1920 至 1940 年,女人的大腿、臀形、肩膀、肚子、背部、乳形都開始公開暴露。」史學家傑夫.維爾策(Jeff Wiltse)在其研究游泳的社會史著作《爭奪的水域》(Contested Waters)中如此寫道。
我們能從單單物質的角度衡量這一轉變:十九、二十世紀之交,一般女人的泳衣需要十碼的布;到了 1930 年代底,一碼布就夠了。我們往往把 1960 年代視為變動的文化態度促使日常時尚有了最劇烈改變的時期,但比起兩次世界大戰之間女人身體愈露愈多一事,還是相形見絀。的確,若沒有游泳池興起,女人的時尚可能還是會找到另一個裸露的門徑,但即使真是如此,似乎也不可能發生得那麼快。
約翰.李爾把氯倒進澤西市水庫時,當然未特別想到讓戲水女人裸露大腿,但一如蜂鳥的翅膀,某領域的改變,在另一個層次的存在引發看似不相干的改變:一兆隻細菌死在次氯酸鈣之手,二十年後,對女人露出身體一事的基本看法徹底改觀。
一如許許多多文化改變,並非氯化一事獨力改變了女人的時尚。許多社會性、技術性因素合力使泳衣布料變少:各種早期的女權主義、好萊塢鏡頭戀物式的凝視,更別提那些穿著較暴露泳衣的明星。但若非大眾共同將游泳視為休閒活動,那些時尚會少掉一個重要的展示場所。此外,氯化之外的那些說法(同樣言之有理持之有故),通常奪走所有目光。
上街頭隨便找個人問什麼因素在推動女人的時尚,他們必然會指出好萊塢或印刷精美的通俗雜誌,但往往不會提到次氯酸鈣。
本文摘自《我們如何走到今天?印刷術促成細胞的發現到製冷技術形塑城市樣貌,一段你不知道卻影響人類兩千年的文明發展史》,麥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