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進入初秋。
街上的人們紛紛搭上薄外套,不時隨著偶來的陣風瑟縮著身子同眼神。
磚道上落葉紛紛,以一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方式伴著風撩刮著我的耳膜。
他就站在我面前,心卻離我好遠。
「你到底還想怎樣?」他雙手還抱著胸,腳尖面向著我,臉卻看著中華路分隔島路燈上停駐的伯勞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有心情跟我討論,但以過往的經驗來說,這不會是一個好的開始。
「我只是覺得,電動好像比我還重要。」我很訝異自己淪落到說出這句話。
「不是跟你說我那時候在打複本嗎?你也知道,我如果…」
「我知道。但是每天晚上都是這樣。每天、每天,我都等到好累、好累了。我只想要聽一句晚安,真的有這麼難嗎…」為了不讓他感到壓力,我試著壓低音量,放慢速度。
「有阿,後來我不是接了?我也有跟你說晚安阿,是妳又在那邊盧…」
我聽著心都要碎了。什麼叫做我在那邊盧?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就算是他在洗澡也會坐在馬桶上哄我睡覺,為什麼現在變成是我好煩、好盧了?
但我始終沒有說出口,因為我知道一說出來,又會落入誰比較愛誰的爭吵模式中。
「那可不可以,之後空出來一段時間聊天,聊完你再去玩?還有,不要那麼晚玩,才剛開學每天早上都遲到,幫你買的早餐都變成午餐了…」我討厭自己沒有把真正的感覺說出來還那麼關心他,但比起電話,我更擔心他的身體…
「厚,講不聽耶!要跟你說幾次,下副本的時間又不是我可以決定的!公會裡這麼多人,難道每個人都要等我,不對,是等我跟我的女朋友講完電話嗎?要嘛就早一點打,不然就不要打。」說著就把機車的腳架踢起來,準備離開。
「早知道接了你還要盧,我就乾脆不接了,還不用被隊友罵。」這是他發動機車之後,駛離我面前丟下的最後一句話。
當下我幾乎想就跟他分手算了。
但幾天後我卻發現自己不自主地早早打給他,還草草掛電話。我不敢講太久,因為又怕他生氣;我變得好討厭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充滿恐懼的電話又有何意義…只好祈禱有一天他心情好能陪我多講一點,並一邊懊悔自己的犯踐。
多年來,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如果說忍讓、修養、寬恕、原諒是華人特有的美德,那為什麼每次我的犧牲奉獻都搞得自己像是委屈求全?如果說人際關係應該以和為貴,那為什麼先哭先鬧先生氣的人,最後總是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事實上,哭跟生氣這兩項武器作用的對象可能有所不同。
在仔細說明之前,讓我們先看看一位正妹朋友跟我分享的猴子實驗。
「我之前看到一個日本的心理學實驗,研究者戴上面具混進猴子群堆,試圖爭奪其他猴子手中的食物。這些研究者分別戴上生氣、笑臉、與哭臉的面具。結果戴著生氣與笑臉面具的人遭到其他猴子的攻擊,但當猴子面對哭臉面具研究者時,態度明顯地溫和許多。日本的心理學家解釋,當動物與人在吵架的時候,讓人生氣的原因在於對方不了解自己的感受,所以當猴子表達『不准搶我的東西吃!』的憤怒時,如果實驗者表現出生氣或高興,猴子會非常生氣,心想:『好阿,你完全不在乎我嘛!』;但是當實驗者呈現難過或沮喪的時候,猴子雖然對於被搶奪食物感到生氣,卻因為對方帶著愧疚的哭臉,而覺得『好吧,既然你了解我的感受而感到自責就好!』」<Nien,2011>
但跟猴子不一樣的是,生氣有時候對我們來說也是挺有用的。生氣的老闆往往可以獲得聽話賣力的員工,甩論文的教授經常可以換來更用功認真的研究生,而當你深愛的他轉身離開,一心想維繫關係的你,只好低聲下氣地衝上去拉住他--不論原先做錯的是誰,也不論他是否「真的」在生氣。
於是,員工總是一邊抱怨老闆卻又一邊唯唯諾諾,研究生總是一邊紮草人卻又不敢吭聲,而在感情裡弱勢的那一個人,每次吵架之前就知道結果可能又一樣,每次對方看到對方生氣哭泣時,就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原諒,但卻又一次一次地退讓,一次一次地讓自己傷心絕望。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真正重視關係的人,卻要背負最多的傷痕(Rusbult, 1983; Rusbult, Martz, & Agnew, 1998; VanLange et al., 1997)?
這個問題,可能要從衝突與壓力的本質看起。
我真的沒有在生氣
其實面臨任何問題的時候,我們通常有兩種處理方式:以情緒為焦點(Emotional Focus)和以問題為焦點(Problem Focus)(Cheng, Hui, & Lam, 2002; Cheng et al., 2003)。只是這兩種方式使用的時機有些不同,一般來說,當我們有能力處理的時候(比方說一個男生很優很像布萊德彼特,你想認識他;或剛開學,你開始規劃進課程),你就會開始思考要怎麼去進行這件事情;當我們發現事情超乎我們所控制的時候(比方說對方劈腿),或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們只好處理情緒(大吃巧克力、找朋友聊聊、或上FB去PO文發洩等等)。當然,還有另一種方式是逃避(睡覺、玩電動、或做別的事情)。
你發現了嗎?其實很多人際問題至少有一半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尤其是進行溝通的另一方,是妳的重要他人或合作夥伴(Partner)的時候。這時候處理情緒就顯得重要很多了。可是我們並不是每一次都聰明得知道,要先處理情緒的部分。當一個情緒發生的時候,雖然對方很明顯地可以從我們的表情讀出情緒(Ekman, 1992, 1993),但弔詭的是我們自己的大腦本身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情緒「究竟是什麼」(Ashforth & Humphrey, 1995; Kanske, Heissler, Schoenfelder, Bongers, & Wessa, 2011)。
比方說,你會面目猙獰地跟對方說:「我沒有在生氣」。這句話可能有一半是對的,因為情緒是相當複雜的,你的表情和行為可能同時是生氣,焦躁,羞愧,委屈等多種情緒的複合體。情緒產生的時候,我們需要兩個步驟去處理情緒:(1)察覺(Aware)--知道自己產生什麼情緒(比方說我在「沮喪」嗎) (2)處理(Reappraisal)--以及我應該如何去面對處理這個情緒(比如我該寫日記還是逛街?)(Tomaka, Blascovich, Kibler, & Ernst, 1997)。
平均而言,有的人很能「察覺」自己的情緒(例如多年打坐的高僧,或常常能用心感受身邊細微事物流變的人)(Wachs & Cordova, 2007);各方面的研究與生理證據也顯示,男生跟女生處理負面情緒的方式也顯著地不同,女生通常要花更多的「心力」處理情緒,而且更擅長用正向情緒來壓過負面情緒(McRae, Ochsner, Mauss, Gabrieli, & Gross, 2008),這就是為什麼很多女生分手後(不論甩人還是被甩)都會去大血拚(Perilloux & Buss, 2008)。
你可能常常看到書上這樣說
那麼衝突發生的時候我們都怎麼辦呢?以情侶或夫妻衝突為例,早期Rusbult等人利用群聚分析(cluster analysis)區分出兩個向度,一個是建設性與破壞性,另一個是主動與被動,這兩個向度切割出四種不同的反應模式,分別是破壞性主動的離開(exit)、建設性主動的表達(voice)、建設性被動的忠誠(loyalty)和破壞性被動的忽略(neglect)四種(Rusbult & Zembrodt, 1983)。這四種因應方式中,又以建設性主動的表達最能有效維持關係。破壞性被動的離開傷害關係最深,個體採用此一因應方式時,只關注到自己受到的傷害、自己的委曲、對關係感到失望並相信對方是難以改變的。
就工商或政治領域的談判來說,當兩造的意見相左,一個協商或溝通可能有幾種進行的方式(可能有許多不同的變形,但可能跟這個模型大同小異):包括(1)同時顧慮自己目標與關係的「整合與妥協」、(2)較注重關係維持的「謙讓順應」、(3)較注重自身目標的「支配主導」與(4)既不肯定自己,又未顧及伴侶感受的「逃避」(如下圖)。
國內學者張妤玥與陸洛(2007)就曾改編國外企業界的量表(Rahim, 1983)進行了一個研究,發現衝突發生時積極而主動地處理、面對與溝通,將有助於關係的維持;反之,消極被動地不處理、逃避或忽略,甚或只關心到自己的需求,支配而壓倒性地處理問題,將有害於關係--真的是這樣嗎?
處理情緒永遠是第一要務
事實上,當你真正跟對方吵架的時候,你會發現上面說的都是屁!你當然知道要理性阿、要認真面對問題阿、不要情緒化阿等等,但重點是你就在「情緒」裡阿!而且如果妳道行不夠高的話,被情緒掌控是稀鬆平常的事情,還容易深陷其中並且波及無辜(Pronk, Karremans, Overbeek, Vermulst, & Wigboldus, 2011)。更慘的是,很多時候你可能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你可能只是想要保護自己受傷的自尊;你可能根本不想要讓對方受傷,但是你卻做了傷害彼此的事情:怒吼、動手、甚至轉身就走(Murray, 2005; Murray et al., 2005)。
大學的時候我曾為了和周遭朋友相處的事情,找了系主任泡了茶。我問她說,為什麼溝通的時候我們越是將問題攤開來溝通清楚,卻越搞得不清不楚?不是要好好談嗎?你說有不滿意的地方要講,但真正將事情講開分析之後,對方卻掉入情緒化之中,根本無法好好面對。有時也覺得,事實上就是我比較有道理阿,為什麼到最後我還得去道歉,搞得好像都是我的錯一樣?
那時,系主任跟我說了一句終身受用的話:「不管問題是什麼,處理情緒永遠是第一要務。」(陳皎眉, 2004)。因為理性與感性間的糾葛,愛恨與情仇間的糾纏,不是光坐下來表現出要解決的誠意,就真的能解決的。
基本上,這個問題可以拆成三個部份來看。第一,不是每一次你「覺得」你是理性、合邏輯的,在「事實上」也是理性、合邏輯的。人類是非常不可靠的動物,不論是在記憶或是語言上(Dalgleish, Yiend, Schweizer, & Dunn, 2009; Ritchey, Schuster, & Allen, 2008; Wimalaweera & Moulds, 2008):有時候我們無法如實地反映我們想表達的意思,有時候對方的一些行為或語言可能會影響我們的行為、有時候我們會無意識地扭曲自己的記憶幫自己辯護(Simpson, Rholes, & Winterheld, 2009);就算我們盡力避免這些偏誤,觀察者/行為者效應還是偷偷支配著我們--行為者總是將事發原因歸咎於情境與他人,而他人往往把事發原因歸咎於行為者(Larsson, Vastfjall, & Kleiner, 2001; Malle, 2006)。所以,在這些基礎上,「我每次總是理性地看待問題阿,可是效果都不彰」、或是「我明明就沒有錯,為什麼他還是不懂?」這幾個論述,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錯的。其實,他也可能有一模一樣的想法,他也覺得「我明明就沒有錯,為什麼他還是不懂?」。
奇怪了,兩個相反的觀點,一個既定的事實,為什麼可以共存呢?因為雙方用的是不同的眼睛。在現象學上,我們無法「真正看見」對方眼睛裡對問題的詮釋。
第二,就算你完全正確,完全站在真理的這一邊,對於兩人的關係也於事無補。因為過去各方面諮商與溝通的研究均一至地指出,決定兩人關係好壞的、發生衝突後是否能修復的、問題是否能好好解決的,並不是誰贏得了真理,而是哪一次的溝通中,能真正做到聆聽、關懷、與接納對方(Pasupathi, Carstensen, Levenson, & Gottman, 1999; Saavedra, Chapman, & Rogge, 2010; 張思嘉, 2001; 劉惠琴, 1993)。所以大部分的溝通書都會跟你說,同理,真心聽對方講話,就已經將衝突化解一半了(Fincham, Paleari, & Regalia, 2002; Paleari, Regalia, & Fincham, 2005),原因是因為當我們「說」一件事情的時候,其實是想讓對方「聽見」並「接納」我們的想法,光是對方把話聽進去本身,就足以讓我們感激涕零了。
當我們感受到對方是有在聽的時候,會有兩種感覺:(1)你不是只自私地在乎你自己,(2)你也關心我的感受(Cialdini, Brown, Lewis, Luce, & Neuberg, 1997)。請注意,這句話的重點是:「當我們感受到」(Perceived)。所有的人際關係都不是建立在事實上面的,而是建立在詮釋上面的(Lutz-Zois, Bradley, Mihalik, & Moorman-Eavers, 2006; Molden, Lucas, Finkel, Kumashiro, & Rusbult, 2009; Overall & Fletcher, 2010; Reis, Clark, & Holmes, 2004)。簡單地說,如果「我覺得」你對我好、「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你覺得」我有在關心你、「你覺得」我無可取代,都「足以」使我們的關係甜蜜美滿又溫馨
--儘管事實上你並沒有對我好、你說的事情在邏輯上都不成立、我完全不關心你、我其實是很容易被取代的,只是你沒發現而已。重要的是不是事實,而是彼此的詮釋。
第三,分析並不一定會讓事情更好。很多時候,還會讓情緒加乘,將雙方都拉進負面漩渦中(Denson, Fabiansson, Creswell, & Pedersen, 2009; Kross & Ayduk, 2008; Kross, Ayduk, & Mischel, 2005)。如果你無法跟當下發生的事件保持距離(比方說想像自己站在遠處,像是局外人一般看這個衝突事件),不斷地問自己或問對方「為什麼你要這要做?」,很可能在得到答案之前,就又掀起另一個爭端了。畢竟疑問句本身,是很容易激發情緒的(你可以試著在剛認識一個人的時候,連續問他10個問題,他一定立刻討厭你),有時候我們看似要理性地解決問題,但是問出口的分析句子卻像刀子一樣,句句刺中對方要害--當我們問這些話的時候,其實可能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希望對方受傷害、挑起戰火,例如:「你為什麼總是死性不改?」、「你摸著良心想想,這樣做真的比較好嗎?」、「為什麼你總是這麼自私,只顧著自己?」等等(Johnson, 2009)。
那麼就示弱吧?
如果衝突不斷升高,吵到不可開交,通常接著出現的就是淚水。我們都知道女人的眼淚是最致命的武器,看到身邊的她撲簌簌地落下淚來,誰又忍心再多加責備呢?但是這句話只對了一半,不論是女人淚、男人淚、大人淚、小孩淚甚至歹人淚,只要你身邊有人傷心難過認錯,我們都會軟化卸下心防。就像電影常常出現的劇情:壞人被打敗投降,好人就會饒他一命;但當他面目猙獰地起身想要報復的時候,好人會便轉身舉起槍把他斃了。
現在的問題是,為什麼我們那麼容易受騙呢?為什麼實驗室裡的猴子手上香蕉被實驗者搶走的時候,只會攻擊戴著笑臉和生氣臉面具的人,而不會攻擊帶哭臉面具的人?那是因為人類和猴子的大腦中,有一個控制同理心的開關:鏡像神經元(Mirror Neuron)(Dipellegrino, Fadiga, Fogassi, Gallese, & Rizzolatti, 1992; Fadiga, Fogassi, Pavesi, & Rizzolatti, 1995; Rizzolatti & Craighero, 2004)。當我們看到一張以剪刀去剪手指的照片,或血淋淋的車禍現場,我們會瞇起眼睛不敢直視,心裡也產生好痛的感覺;當我們看到電影男主角經歷驚險鏡頭、飛越峽谷或高樓也會心頭一緊;當我們看著愛情小說中的主角們擁抱接吻、螢幕上的貓咪撒嬌,心中也會感到溫暖萬分--這些全部是鏡像神經元的作用,它座落在大腦太陽穴上方一點點的位置,人和猴子之所以能感同身受,都是仰賴著它。我們靠著它同理別人的感受,為無辜受傷的士兵感到難過、伸手去安慰剛剛被你打了一巴掌還摀著臉痛哭的他、或是給予路邊的乞丐小孩一點錢填飽肚子。因為這個神經元,我們能想到自己曾經也有受傷、做錯事情、餓肚子的時候,這樣的一種經驗與想像,就足以讓我們去原諒、去寬容、去相信那個冒犯我們的人(Fincham, et al., 2002; Takaku, 2001)。
所以,如果你想利用人的同理心,其中一個可能的做法就是哭泣或顯示出悲傷。這的確是有效的方法之一,因為這會讓原先跟你談判的另一方轉化態度,開始溫和地對待你,甚至反省自己是不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生氣到底有沒有用?
俗話說:「一哭、二鬧、三上吊」,小時候也常常聽到「會吵的孩子有糖吃!」,當眼淚攻勢不再奏效的時候,生氣是另一種讓對方軟化的方法。你或許會覺得奇怪,為什麼哭也可以,生氣也可以?其實,生氣對猴子來說不一定管用,但在某些情況下的確很有用--當你的權力位階比對方高的時候(Brehm, Miller, & Perlmam, 2010; Goodfriend & Agnew, 2008; Kulik, 2002)。
如前面所說,或許你曾經看過公司主管拍桌生氣,下面的員工瞬間從原先的懶懶散散變得正襟危坐、也可能看過路邊情侶吵架,原本發飆的男孩,在女孩生氣轉身離開,丟下安全帽之後,又趕快追上去抓住她的手--不論這個主管,這個女孩究竟是真的生氣,還是只是在演戲。就像前面所說的,重要的不是事實,而是目擊者眼睛裡的詮釋:只要對方「覺得」你在生氣,你就成功了。
那麼同樣的問題是,為什麼這種生氣會奏效?負面情緒有一個很重要的效果是,會使我們更關注在那個問題本身--迫使我們用最少的資源,開啟最多的注意力,想盡最多的辦法來解決。例如,最新的一項實驗發現,在看過負向情緒的照片之後,受試者的記憶成績會比較好(Finn & Roediger, 2011)。對方心平氣和的跟你說,可能你還心不在焉地玩著i-phone,但是如果他大聲斥責,你可能立刻正襟危坐,仔細聽他要說什麼。
因為經驗告訴我們,負面的情緒常常與悲劇有關:老闆發怒,不久解雇;女友發火,不久分手。
不過生氣跟哭泣的效果不同,並不是「總是」有效的。就像你可能有注意到的,因為他是老闆我們才會害怕(你可以試想今天拍桌子的如果是菜鳥小職員,結果會如何)。畢竟有權力的人,總是同時具有生氣的本錢。可是有的時候,這個權力的高低並不是那麼明顯--比方說剛剛男女朋友吵架的例子,究竟是誰生氣有用呢?難道女孩在戀愛中的「職位」比較高嗎?
通常,當一段關係的權力位階並不如企業組織一般容易辨認的時候,我們會看幾個特徵:(1)誰投入這段關係多一些?(2)誰需要這段關係多一些?(3)誰比較不想要破壞和諧?(Brehm, et al., 2010)。
例如,男孩可能比較愛女孩,花很多時間金錢精力在對方身上、比較怕孤單,是個沒有很多朋友、沒有備胎的好好先生;女孩身邊可能從來不缺蒼蠅亂飛,從來只有她甩人沒有人甩她,這些都建立了一個穩定的權力結構:愛的多的那個,總是會先低頭。
怨偶的弔詭
於是,看到這邊我們似乎可以下一個結論,人類既然這麼容易受對方的情緒影響,那麼下次再吵架的時候,對方再度不重視我們需求的時候,我們不如就先佯裝生氣,失敗的話再用口水假裝幾滴眼淚。這樣一來,想吃的東西、想去的地方或想買的包包,都像哆啦A夢的口袋一樣,輕易地就可以到手?事實上,McNulty (2010)可能會支持你的看法。他做了許多實驗,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是:雖然大多數的勵志書籍或心理學家都鼓勵你,兩人相處要互相包容,發生衝突時要相互禮讓,對方做錯的時候要真心原諒,但是對於那些怨偶而言,衝突爭吵不原諒,反而更可能讓這段關係持續下去。正如前面所說的,這些怨偶們不是犯踐欠罵,而是每次的爭吵、每次的眼淚、每次的甩門離開,都讓對方願意去「重視」那個問題。
不過,這些方法雖然奏效,我在這邊最後還是要下一個但書:除非你跟他的關係已經病入膏肓,或者你希望你們兩人的關係是活在恐懼平衡之中,你可以試試哭泣或生氣。沒有人會喜歡跟一天到晚哭哭啼啼或是暴怒發飆的人相處,基本上來說,一段幸福快樂的關係還是建立在比較正向的衝突方式上面(Bono, McCullough, & Root, 2008; Karremans & Van Lange, 2008; McCullough, Worthington, & Rachal, 1997; Sullivan, Pasch, Johnson, & Bradbury, 2010)。
最後舉一個說服心理學上常用的例子「腳在門裡術」(Foot in the door)與「臉在門上術」(Beaman, Cole, Preston, Klentz, & Steblay, 1983; Dillard, Hunter, & Burgoon, 1984)。你可能曾經在火車站遇到一個人發一張傳單給你,然後你好心地幫他拿了一張,你才發現他是推銷愛心筆的,轉身就要走,但他哀求地說他只是個可憐的打工學生,如果你不買筆的話,可不可以捐贈他一點錢…最後你會發現你不情願地從口袋中掏出50元了。從推銷員的角度來看,他達成他的目的了,利用一些說服技巧和博取同情,零成本又成功地讓50元進入他的口袋--同時,也成功地讓你討厭他。不過他不在乎你跟他的關係究竟會變怎樣,因為你們可能一輩子就見這麼一次面,就算你恨他入骨,他也不痛不癢。
但是如果這個人,是你身邊的愛人、同事、或親人呢?談判與溝通,講的是技巧,可是也講人情。不擇手段地佯裝生氣或難過,雖然有時候能達成目的,但卻也同時輸掉了這段關係。
「我下定決心放棄他的那天,很難過,也很開心。」她用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抱著晤談室裡的兔子跟我說。
「是什麼樣關鍵,促使你做這樣的決定?」
「我覺得他很可憐。一直以來,他透過這種方式讓對方接受他的想法,答應他的要求;也因為他條件真的不錯,家境又好,一直以來,他也大都得逞了,可是,也使得他只會關心自己,不懂得關懷別人…」
「我也發現,沒有他我也可以過得很好…應該說,我可以過得更好。我的心終於不用再跟隨一個人的情緒起起伏伏…那些我真正想得到的安全感,在這段關係裡我一點也得不到,我只是一直在消耗我自己而已。」
畢竟,只在意自己的人際關係是無法幸福長久的(Canevello & Crocker, 2010; Crocker & Canevello, 2008)。有一天我們終究會發現,不需要再委屈自己去遷就他的脾氣、也不需要再低聲下氣去說些安撫他的言語,因為身邊還有許多更值得我們投入的關係。
每次爭吵後感到胸悶不平,我就會想起實驗室學姐說的一段話:「我們都喜歡『被需要』的感覺…當對方要求你的時候,你或許會覺得難為,但也同時感覺到自己是重要的。所以有時候我們會委曲求全,以保住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地位。可是長期下來,我們不但沒有留住對方的心,還會失去更重要的東西。這世界並不會因為誰消失了就停止轉動,對你,對他,都一樣。」
註解
- 文中所有的統計與研究結果,僅描述平均值,尚須注意個別差異。
- 章首末故事改編自真實事件。
- 內文她他等人稱字詞為行文簡便故,可視為隨機編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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