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市林園區位於台灣南部,東邊與高屏溪相鄰,西南邊臨台灣海峽。本區地勢平坦,再加高屏溪出海口漁獲豐富,農耕漁業兩者皆宜,當地因應漁獲量之豐足,而設有兩大重要的漁港:中芸漁港和汕尾漁港。汕尾漁港偏出海口北岸,與東港相對,可遠眺小琉球。
汕尾漁港沿岸曾是全台鰻苗獲量最多的地方,當地漁民也多半以捕鰻苗為生。鰻苗視品種的差異而有「白金」和「黑金」之美稱,可見經濟價值之高。魚汛時期,當地漁人持手叉網,來回散步於出海口一帶,再將撈入網中的魚苗,分類集中於碗桶中。看似輕鬆的捕捉過程,其中蘊藏著漁人善於觀察潮汐的眼力和專注的耐力。
- 流行於太平洋近海沿岸邊|不分季節與魚種
- 又稱「手伶仔」、「手網」
- 花蟹、蝦、小型魚
漁人的記憶:吳寶次––看海的漁人,看懂的海海人生。
至今仍保有傳統櫓魚栽器具與技藝,民國三十一年出生的高雄汕尾漁人吳寶次,在十個兄弟姊妹當中排行老大,至於為什麼取名為次,他揚起靦腆的淺笑說不知緣由,但覺得「主要或次要都不重要啦」。他說自己國小都沒畢業,對讀書識字沒興趣,還常不好意思地說哪能講出什麼漁夫的大道理,但一口道地的台語,說來似乎世事不過如此,句尾總帶著『啦』的尾音聽來稀鬆平常,卻字字珠璣。
如果學會了,就是真懂了。
對讀書沒興趣,不過從小生活在家戶人人都靠捕魚維生的漁村,很難不被海洋吸引。游泳、釣魚常出現在人們自我介紹的興趣一欄,但不太懂國語『興趣』兩字的吳寶次則說自己對『掠魚』(台語,意為抓魚)、『泅水』(游泳)比較有興致。「啊有興趣就會比較投入啊,我就跟著我的老爸邊抓邊玩邊學,十三歲開始彼當時都還沒有學完就跟大人作伙掠魚,賺的錢跟大人一樣多。村莊裡可以學習的人很多啦,但我自己覺得不管跟誰學,都要懂得變通,就像你們在學寫字,也不能老師怎麼教就怎麼學,都要自己變化找到適合的方法才會進步啦。你說是不是?」即使不使用櫓魚栽已有十幾年,他說不會忘記該怎麼做:「就跟你學會一個字一樣,很久沒用那個字再看到也還是懂。如果學會了,就是懂了,就不會忘記。」
聽見我們問他為什麼退休不再捕魚,老漁人意外地沒提及近代沿海禁漁的歷史,只說自己「年紀大,沒有用了,應該要去草地上躺著等死了」。沒有任何船隊願意雇用老船員是事實,但老船員也是經驗老道的海上職人,從童年時開始櫓魚栽,二十出頭就跟著遠洋船隊到琉球、菲律賓,台灣常見的漁法也操作過幾種,然而原本談笑隨海風生的老漁人卻欲言又止地用自己的說法為我們這些門外漢解釋。
出國「游」學的漂浪漁人
「有參加過單拖網的船隊,光聽名也知,就是什麼魚都會被拖網卡住。放苓仔(流刺網)也看人家做過,就網子放落海、人就可以回家吃飯,吃飽休息過了,時間到就去收網就有魚了,然後把魚拿起來、再把網放落海,又回家吃飯。還有一種叫做高速網(又名快速網,即雙船拖網法),就是兩艘快速行駛的船拖著大網進行捕撈,那個網一下魚一定死,就算捕到的時候還活著,收網的時候也一定被高速甩動的網繩打死,到海裡聽那個捕撈的聲音,網子都會發出咻咻聲,網到的魚不分大小,所以很快就抓完了就可以回家了。也是抓光抓盡了啦。」
就這樣,吳寶次笑稱自己是出國「游」學的漂浪職涯,直到三十歲回到高雄汕尾參加近海船隊改抓烏魚、鰹魚,緊接著三十二歲娶了台東阿美族女孩為妻,才返鄉靠岸,問他為什麼這麼晚婚,笑說年輕時都一直出國沒有時間認識好對象,那怎麼一回來就閃婚?他又笑說:「啊就還是先聊聊,談到聊得來的話題感覺情投意合,就把她娶回家。」
有家有妻的生活,隨著五個孩子陸續出生,必須填飽的人口多了,年近四十歲又跟隨當時魚貨買賣潮流,在櫓虱目魚栽的季節之外,自製竹筏捕撈行情看漲的鰻魚。但所得算得上是外人說的好賺嗎?他說,有次開著動力竹筏到花蓮櫓魚栽,一天就捕獲三萬尾,平時幾千尾就算多了;抓鰻魚有時一個晚上也能賺進兩、三萬。但捕魚的季節很短,農曆四五月熱時捕虱目魚、十至十二月寒時捕鰻魚,一年大約只有五到六個月能作業,其他時間則想辦法到處打零工,「啊就賺錢過日子,想辦法把孩子養大,不然怎麼辦?但是以前的人不會說要栽培小孩讀很多書才叫有成就啦,所以養到小孩可以自己賺錢過生活就算養大了。就算有人想要讀更高學位,也要看家裡有沒有錢可以讓他讀。像我的小孩也都只有高中畢業,啊不過那時代的高中就已經等於現代的大學學歷了。」
通曉的變通人生
吳寶次說的過日子,是可以讓日子一天過一天,就好了,哪有想到什麼好不好賺,自己爸媽的十個孩子是這樣養大的,自己的五個孩子也是這樣長大了。此刻他眺望大海回憶過往的眼神全無老氣沮喪,反倒同正中午的波光粼粼閃耀著一絲人生通曉。
曉得的還有變通發明,漁人的與時並進並非都是為了有效快速提高漁獲量,吳寶次的發明,次次都是為了「沒妥當」的時機。「每個掠魚的都會有自己的發明啊,一發現有不妥當的所在、冒險的代誌,就要想辦法解決。」他描述自己曾遇過船身破洞進水隨即水淹高過一人的險境,只能趕快找一團布塞住然後叫人用腳踩著,再找一塊鐵片釘補,不算小的破洞需要先打七十幾個釘孔,再跟唯一會潛水的船長兩個人輪流潛到船底釘釘子,感覺快要缺氧時也只能使盡最後一口氣把釘子一次打入。「如果那時候沒有想辦法、沒有妥當,船就沉了。我也是犯過好幾次的恐怖。所以說機械的問題最重要,犯險的時候比天氣問題還嚴重。」
「講到恐怖的代誌,啊你會暈船嗎?」老漁人被突如其來出口一問,讓答案想都沒想就迅速落網,苦笑點頭之時,明明說是恐怖之事他卻又輕描淡寫地安慰:「暈船沒關係,不會死人啦,以前我們有一個阿美族的船員,要出海前都還會跳舞,船一開出去人就倒了,去一個月又四天,就暈一個月又四天,連喝水都吐,本來很胖的人,一個月之後瘦到不成人樣。雖然不能工作,可是回港大家還是把賺來的錢平分一份給他,後來他又回來想跟大家一起出海,就只能討小船了(近海當天來回的漁船作業)。「就讓他暈讓他吐,直到不會暈的那天為止,也是有很會暈船的漁夫,受不了的就放棄,不想放棄的就繼續到海上。」總之,人的身體病痛也彷彿如浪,這頭起、那頭息。不管你讓人生深潛或浮游、洄游或底棲,靠海活著的人,也只跟著海作息。
掠魚的人生智慧
即使是年歲已大無人雇請的漁人,無魚可抓的日子,也不離海,閒時多半漁村穿梭講聊、或到家門口的堤岸公園樹下乘涼,他笑說自己現在就是吃飽就到處遊玩,帶著無煩無惱的心到海邊吸空氣,「可以過日子就好了啦,如果心會操煩早就去睏草埔了。我這個人從小凡事都看很開。」
他手指對面清晰可見的小琉球:「那裡有幾棟房子我都算得出來哦。」
「每天看那個島嶼那面海,沒什麼感想啦,但也沒什麼問題。掠魚哪有什麼道理,就生活正常,不要害人,平安就好啦。」
依舊清淡的語尾一如盛夏公園的海風聲迅速飄散隱沒在大作蟬聲中。十七年蟬、一甲子漁人、一瞬浪湧潮往,在此刻共度漁村漁生。
本文摘自泛科學2015八月選書《討海魂:13種即將消失的捕魚技法,找尋人海共存之道》,行人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