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古脊椎動物化石的研究工作在台灣會如此被忽略,可以歸咎的原因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涵蓋,大概需要縝密的爬梳台灣整體歷史發展、國家政策、人民思維等眾多不同面向才可能會有較清楚的脈絡可循。
但簡略來說,光是台灣面積不大,再加上歐美等地區的古生物學家已經在世界各地許多地區耕耘了百年以上的時光,其迷人、常常令人難以理解的古生物形態、有點加油添醋的遠古故事,陸陸續續輸入到台灣,似乎讓台灣的人們覺得古生物研究就是、該是在那國外廣大且杳無人煙的地區所產出,有著浪漫風情的遠古憧憬—而台灣這塊土地似乎就是古生物的絕緣體。
出乎絕大多數人想像之外,埋藏、沉睡在我們腳底下的遠古生物,如果我們願意投入心思、資源去挖掘、研究,大概就會像不少人夢想著何時我們可以在腳底下挖出幾個油井一樣,發展出有著極高經濟價值的「黑金」產業,鈔票似乎就會源源不絕的流出來—古生物研究所能引起的古生物經濟學,不只能豐富我們社會的教育思維、娛樂面向,那背後的經濟產值真的也能達到無法計算的天文數字—還是再次想想《侏羅紀公園》的影響力。
迷人的是,台灣鯨魚的發現還真的就是台灣早期試著要開發地底下的黑金產業所意外發現的化石!社會中不同產業的連結,常常都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關係—像是台灣很發達的漁業就不小心從海底「撈」到了能串連起南、北半球的露脊鯨(第一話),或是母子情深的灰鯨繁殖地(第五話),而這台灣鯨魚有機會冒出頭來,其實是由另一個在台灣較不為人知的「黑金」產業,也就是在試著探勘我們腳底下的石油時,所不小心「流」了出來。
採礦過程發現大型動物化石,卻被驚險「盜墓」!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隔年:一九四六年在中國大陸上海所成立的「中國石油」,經歷了國民黨和共產黨的戰爭後,一九四九年隨著國民黨正式搬到了台灣—也很自然的發展起探勘石油的鑽井或採礦等,帶有一定經濟價值相關的工作項目。
中油在一九六○年的十月底開始鑽起位於新竹竹東編號第二十四號的油井,鑽井的同時需要有鑽井液,也就是俗稱的泥漿,所以會在鑽井的鄰近地區尋找適合能製作泥漿的採礦地點。中油剛好在附近找到一九五○年代初期就已經有台灣水泥公司來挖掘、而當時已經被台灣水泥公司所廢棄的地點,要來當成可以製作竹東二十四號井泥漿原料的採礦地。
就在一九六一年的一月下旬,中油才準備好好的重新利用那已經被台灣水泥公司多年拿來製作了大量水泥的地點—也就是開採更多的礦來製作鑽井用的泥漿—沒想到一開始不久,就遇到了會延宕開挖工程進度的發現:不明的大型動物化石!
一開始發現並注意到這些看似不尋常石頭的是張南球,覺得不太對勁後就拿著兩、三塊小石頭去問竹東二十四號井駐地的地質學家:范玉來。范玉來跟著張南球到現場查看,意識到那一塊區域幾乎都散布著類似的碎塊,仔細的看著那斷面後,不只驚覺到這應該是動物的化石,提著木箱子沿途撿起、裝滿了好幾箱後,那可以連結起來的部分、看起來像是肋骨的結構也至少是以公尺為單位來計算的—手中握著的應該是隸屬於好幾公尺起跳的大型動物。
范玉來也沒有遲疑太多,從竹東就帶著滿箱的化石碎骨前往中油位於苗栗的探勘處地質組,給當時主要的地質學家孟昭彜檢視。孟昭彜確認了箱子裡的標本應該是屬於大型的脊椎動物化石沒錯後,既驚訝又興奮,但也清楚認知到自己並不是研究大型脊椎動物化石的專業人員,不只不清楚這到底是隸屬於哪一類生物,對於該如何恰當的進行大規模開挖也感到遲疑。
孟昭彜在地質學界打滾多年,即使研究領域不是專精在古生物學,也大概知道有哪些研究人員對於古生物學有一定的涉獵或興趣。除了找中油內部的同事、專長為「微體古生物研究」的黃敦友之外,也聯絡了像是台灣大學的馬廷英、林朝棨和師範大學的戈定邦等人,一起來討論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不意外的,大家想法很一致,認為這個發現有著重大價值與意義,畢竟台灣本土有如此大型的脊椎動物化石,又有成群學術界裡的研究人員圍繞在一旁,保護著這台灣第一次在原地層中發現如此巨大的脊椎動物化石,可以想像著沉睡百萬年以上的遠古生物就要穿新衣、戴新帽,準備接受研究的洗禮,有著全新的、光鮮亮麗的裝扮來和世人見面了。
迷人的故事似乎總是一波三折—化石在野外被偷了!
化石失竊之謎:未解的盜墓事件
決定要仔細的將這一個大發現好好挖掘出來,進而提供後續深入的研究工作—中油的成員如范玉來和黃敦友就開始替露出地表的化石骨頭們穿上外套,也就是打上石膏,才能在後續搬運過程中減低對化石本身的撞擊或任何外部碰撞傷害的可能性—但挖掘、包覆的工作還在持續進行中,一九六一年的五月五日星期五早上,范玉來如常回到挖掘現場時,驚覺周遭維護的設備被破壞、好不容易已經小心翼翼挖出土的部分化石標本們也消失了!
過了半個多世紀,這「盜墓」事件的犯人仍是逍遙法外—或許該說是一直以來也沒有人啟動正式追查,到底是誰偷走了當時由孟昭彜、范玉來等中油成員正在挖掘的大型動物化石標本?被盜走的化石至今下落也同樣是沒有任何的消息。
五月四日星期四,范玉來等人仍是在化石四周持續擴大挖掘的範圍、避免破壞到化石的時候,也仔細檢視有沒有更多露出的化石標本—意味著化石大盜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能帶走部分化石。損失雖已無法彌補,但能慶幸的是,除了已經挖掘、裝箱的標本之外,腳底下還可以看得到的表層仍有不少完整的化石骨骼。
經歷了挖掘過程中被盜墓的事件,孟昭彜等人仍是持續、盡可能的將有發現的化石標本從野外裝箱,或打上石膏後帶回實驗室。不只如此,令人興奮的是,一九六一年也有參與挖掘工作的黃敦友,在一九六四年拿到當時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的經費支持,前往日本東北大學從事微體古生物學的碩士論文研究工作—一九六五年仍在鑽研微體古生物學的領域時,藉由一九六一年所發現的化石,發表、命名了「台灣鯨魚」!
——本文摘自《好久・不見:露脊鯨、劍齒虎、古菱齒象、鱷魚公主、鳥類恐龍⋯⋯跟著「古生物偵探」重返遠古台灣,尋訪神祕化石,訴說在地生命的演化故事》,2024 年 9 月,麥田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