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這場牌局裡,基因就是發給你的牌,你無法改變你的基因體,它是你手上非打不可的那副牌。基因體的世界觀是悲觀的,四面八方都受到限制;相對而言,你的神經連結體這輩子隨時都在改變,而且你對這個過程多少有點控制能力。神經連結體承載著可能性與潛力的最樂觀訊息。不過真的是這樣嗎?我們究竟可以改變自己到什麼程度呢?
我在第二章開頭引用的寧靜禱文,正和一段古老韻文的觀點相互輝映:
普天之下,萬般病痛
或有醫方,或無療策
有之則力求
無之則寬心
這種混雜的訊息,也會陳列在你家附近書店自我成長區的書架上。只要你花幾分鐘瀏覽一下,將會發現很多書不是教你如何改變,而是教你如何認命。如果你被說服了,同意不可能改變自己的配偶,那麼你也許會停止嘮叨,開始學著從婚姻中找到快樂。如果你相信自己的體重是由基因決定的,你可能會停止節食,重享吃的樂趣。在這個光譜的另一端,還是有像《我會讓你瘦下去,掌控你的新陳代謝》這類減肥書籍,以眩惑書名激勵你樂觀的減重意念。心理學家馬汀.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在他的自我成長指引書《改變:生物精神醫學與心理治療如何有效協助自我成長》(What You Can Change and What You Can’t)當中提出悲觀主義式的實證證據:只有五%或一○%的人真的靠節食成功達到長期減重的目標;這個數字實在低到令人沮喪。
所以改變確實是可能的嗎?對雙胞胎的研究顯示基因可能會影響人類行為,但並無法完全決定這些行為。不過,又有另一種決定論出現了,這一種以大腦為基礎,而且幾乎是悲觀的。「強尼就是那個樣子,他腦袋的接線方式和別人不一樣。」你會聽到人們這麼說,這種神經連結體決定論否定個人過了童年期之後還有任何顯著改變的可能。這種概念認為神經連結體一開始的時候可能還有塑性,但是一到成年期就固定下來了;這符合耶穌會修士的名言:「給我一個孩子,讓我教養他到七歲,我就可以還你一個男子漢。」
神經連結體決定論最明顯的言外之意,就是一歲之前應該是最容易改變一個人的時期;大腦的建構是個冗長而複雜的過程,當然早期干預的效果絕對高於之後再插手。正在修築之中的房子,會比較容易偏離建築師的原始藍圖;每個改建過屋子的人都知道,房屋一旦完工以後,想要做出任何重大改變都會變得困難許多。如果你成年後想要學習一門外語,可能過程中會覺得好辛苦,就算你成功了,恐怕最後你的發音還是沒有辦法像那種語言的母語人士那樣純正;然而小孩子學習第二語言似乎毫不費力,他們的大腦看來更具可塑性。不過這種想法真的對語言以外的心智能力也能一概而論嗎?
一九九七年,當時的第一夫人希拉蕊.柯林頓在白宮主持了一場研討會,會議名稱為:「大腦新研究透露的嬰幼兒相關資訊」,許多「零至三歲運動」的擁護者齊聚一堂,想要聽到神經科學已經證明在三歲之前早期介入確有成效的聲明。與會人士包括同樣在一九九七年成立「我是你的孩子基金會」的演員兼導演羅勃.萊納(Rob Reiner,譯注:執導作品包括《軍官與魔鬼》、《當哈利碰上莎莉》、《站在我這邊》等等),他開始製作一系列父母教養兒女原則的教育影片,首集的標題是《幼年定終生》(The First Years Last Forever),聽起來就是決定論的調調。
事實上,神經科學一直無法證實或否認這類聲明,因為想要真正確認究竟大腦的哪些改變可以導致學習,實在非常困難。所以「零至三歲運動」是否可以把「突觸生成導致學習」的新顱相學理論當成決定論的基礎呢?(為了避免爭議,先讓我們暫且忽視諸多駁斥這個理論的證據。)如果成年人的大腦中不再有突觸生成,那麼上面的答案就是肯定的;然而葛里諾與其他研究人員發現養在豐富籠子的成年大鼠神經元連結數目還是有增加現象,雖然速率比不上年幼大鼠,但仍不容小覷。還記得MRI檢查發現學習雜耍會讓大腦皮質增厚嗎?這種增厚情形在老年人及年輕人的大腦上都可以看得到。最後還有一點,透過顯微鏡觀察突觸的結果,顯示成年大鼠的大腦中重新連結現象仍然持續進行,和我們前面所述相同。神經科學家至今仍無法證實重新連結現象會像語言學習能力那樣隨年齡增長而戲劇化下降,因此,神經連結體決定論的第一種形式:「重新連結否定論」看來似乎站不住腳。
不過第二種形式也出現了,那就是「重新接線否定論」。大腦的「接線」是在幼年時期建立的,那時候神經元會把軸突和樹突往外延伸,但在發育過程中,也會發生分支回縮的現象。藉顯微鏡學之助,如今研究者已經可以將這些令人驚異的現象錄影下來。通常軸突的尖端會在樹突上形成突觸,突觸就像一隻手一樣把樹突抓得牢牢的;這種突觸的生成似乎會刺激軸突進一步增長,不過如果這個突觸被消除掉,軸突就會像失去支撐一樣縮回來。就一般情況而言,除非生成突觸,否則軸突的分支似乎無法穩定下來。雖然突觸生成與回縮的情形在年輕大腦中相當活躍,但持重新接線否定論調的人相信這些現象在成年大腦中會停頓下來;這些接線的突觸會重新連結,突觸也可以改變強度達到重新加權的結果,但是接線本身是已經固定的。
重新接線這部分引發各方激烈辯論,因為此作用對大腦地圖重繪似乎有其重要性,這種大腦功能戲劇性改變的現象,在腦部受傷或接受截肢後的病患身上可以觀察得到。想瞭解重新接線有何重要性,我們需要重溫一個更基本的問題:大腦各區域的功能要如何定義?
本文摘錄自《打敗基因決定論:一輩子都可以鍛鍊大腦》,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