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存在的任何建物,其生辰八字我們都只能猜個大概。學者相當篤定巨石陣(Stonehenge)的動工是在西元前三千年到兩千兩百年之間。這一來一往差了八百年,美國歷史都可以跑三遍了。但這還算好的,因為我們對於巨石陣一開始為什麼要蓋,我們連個大概都說不出來。
巨石陣:神主牌、天文曆、音效系統?
在風行的理論中,有比較腳踏實地的(祖先的神主牌、巨型的天文曆),也有人天馬行空地說那是外星人的降落區。但我這兒有一種你應該沒聽過的版本,那就是巨石陣是一個巨型的音效系統。古代如果有所謂的大型場館,長得應該就是這副模樣。或者用英國人聽得懂的說法,這就是古人在廢棄的倉庫裡搭了一間DJ的混音室。
索爾福德(Salford)、布里斯托(Bristol)與哈德斯菲爾德(Huddersfield)等大學的學者研究顯示巨石的陣型能產生人耳可輕易辨別的音效──想當然那些慢慢把石頭拖到定位放置的史前人類也有耳朵。布魯諾.法詹達博士(Dr. Bruno Fazenda)是位科學家,他長年投身於巨石陣的音場研究。對於研究的發現,他抱持著審慎的觀點。所以在我跟他連絡上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我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巨石陣很可能不是為了單一的功能而生。
我們應該假設巨石陣在古人的心中,是一種有如瑞士刀的實用主義概念。這麼多巨石要多少人才拖得動?要供養這些人的資源,在五千年前肯定不是「小數目」。何況當時的人不論居住在地球上的哪個角落,恐怕都還沒有精通一門藝術叫做「不要被狼吃掉」。當時的人為了物盡其用,巨石陣很可能「身兼多職」,而且主要的用途還可能在建造的過程中幾度換過。
不過巨石陣是史前某種「演唱會」場地的理論,還是可以解釋這些石碑的一項成分之謎。巨石陣用上的較小石塊,都是屬於青石(bluestone),也就是輝綠岩或粗粒玄武岩(spotted dolerite)。人類學家咸信這些青石是從約兩百英里(三百二十餘公里)外的地方拖來──不過也有一說是這些青石搭了冰河移動的便車。明明不遠處就有很多大石頭可用,立陣者為什麼要捨近求遠,大費周章地弄來這些特別的石頭?
嗯,關於舊石器時代音樂家的經驗談,現代的聲學知識已經可以解開。倫敦皇家藝術學院(Royal College of Art in London)的學者發現普萊西利群丘(Preseli Hills)作為巨石陣可能的青石源頭,上頭的許多青石都有一個特色是敲擊後會產生「共鳴」。拿給專業的打擊樂手測試,這些青石甚至能當作高音鐵琴(glockenspiels)使用(高音鐵琴像是木琴,算是兄弟)。
巨石陣複製品:華府瑪莉丘博物館
要測試這理論有一個顯而易見的難題,那就是巨石陣是珍貴的文化資產,不可能讓人隨便拿根棍子去敲。現行法律甚至禁止在巨石陣中使用多種電器。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美國有一個一比一的巨石陣複製品,就在華府瑪麗丘(Maryhill, Washington)的一間博物館裡,是位百萬富翁要求設置的。
山姆.希爾(Sam Hill)──山姆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老掉牙的「惡魔」委婉語──的職涯都在美國西北各地造橋舖路。不過真正披荊斬棘的不是他本人,是一大群勞工弟兄的功勞,他的身分是建設公司的老闆。總之,他賺到了錢,蓋起了屬於他自己的巨石陣。所以你看人有多「長進」,以前蓋個東西要耗費幾代人的韌性,現在只不過是有錢人的任性。
不過我想替山姆講兩句話。他複製巨石陣的動機,並不只是想要把史前懶散的山頂洞人給比下去,他還沒那麼無聊。他的初衷是想替在一戰中戰死的數百萬青年立碑。在當時,主流的觀念下巨石陣是祭壇。而在希爾的心中,一戰也是個無形的祭壇,犧牲品就是那些莫須有死去的百千萬年輕人。全尺寸複製歷史上最知名的異教徒衣冠塚,真的恰好是致敬之舉。
希爾複製的巨石碑,其實也是美國第一次有人以建物來紀念一戰死難者。實際上,極少有證據指向原版的巨石陣是作為人類獻祭之用。在歷史的長河中,巨石陣所在的區域有不少人安葬,但看得出被處決或犧牲的人數甚少。經年累月,巨石陣見證了五花八門,甚至狗屁倒灶的各種事件,但我們可以確信這裡辛辛苦苦蓋起來,興建者心心念念想的絕不是一個午門或刑場的概念。
儘管如此,瑪麗丘巨石碑向死難者致意的心意仍舊非常溫暖,而山姆本人也很合情合理地在這裡埋骨安息。我對他充滿了感激,因為有他才有這座複製品,而有這巨石陣的複製品,我才有機會測試巨石陣作為遠古的環場音效設備,到底稱不稱職。
建造石器時代迪斯可的科學
瑪麗丘的巨石陣是水泥做的,不是青石或任何一種自然的岩石。但蓋的人很用心地讓複製品呈現出逼近本尊的質感。索爾福德大學法詹達(Fazenda)博士的團隊選擇在華府進行他們驚世的聲學實驗,就是因為華盛頓「贗品」與英格蘭「真貨」間的音質差距小到可以忽視不計。
法詹達團隊的研究發現瑪麗丘石陣的回聲程度正符合人類預期中良好的講堂設計。該研究發現石陣會導致聲學活動的增加,不論是演說或「念經」都會產生顯著不同的效果。當然你會說任何一處場地或房間夠大、夠圓,多少能產生一些回響,但巨石陣的設計恐怕不是這麼單純。
巨石之間穿插的兩圈石頭雖小,對整體音效的挹注卻很大,讓音波在其中進行折射跟散射。根據索爾福德大學的報告,這意味著「空間內所有音波會各自以不同的方向前進,而不會走得整整齊齊。」
這樣的設計其實會抑制一去一回的回音,同時促進聲音在音場內回響。這代表身處在石陣中的任何一點,都不會有聲音的死角,不會有任何聽眾聽不清楚的情形發生。但我對在石器時代的「國家音樂廳」沒有興趣。我看到媒體報導法詹達博士的研究,記者下的標題長這樣:
「巨石陣是遠古的銳舞(rave)派對地點」
──發現頻道新聞〈Discovery News〉,二○一三年
「巨石陣:一個超屌的銳舞場地」
──國家廣播公司新聞〈NBC News〉,二○○九年
法詹達博士二○一二年在索爾福德大學發表《巨石陣的聲學原理》(Acoustics of Stonehenge)可以說是旁徵博引,但也乾得可以:一大堆數學算式,「銳舞」或像「一個超屌」的用法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就在這個時候,我誤打誤撞看到了魯伯特.提爾(Rupert Till)博士受訪的資料。提爾博士是位音樂專長的人類學家,也參與了法詹達博士在瑪麗丘碑址的測試工作。
提爾博士描繪的光景就鮮活多了。他把類似巨石陣民族的音樂風格比喻成森巴樂曲,快步調、有大型樂團助陣,而且參與者可能多達數百人。提爾博士親自跳下來把數千年前的場面比喻成銳舞派對,收錄在二○一二年《獨立流行音樂研究學會學報》(Journal of the Independent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Popular Music)的報導中。他說巨石陣的音場效果是間接證據,當時應該有「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演奏『重拍、旋律簡單、有著反覆強烈節奏的音樂』來進入恍惚或出神的狀態」提爾博士接著說:
類似的活動可以在電子舞曲音樂文化中的「銳舞」活動中看見……許多目擊者都形容那樣的場面對參與者而言,具有儀式性或宗教性的意義。
本文摘自為《傷風敗俗文化史:十五個改寫人類文明的墮落惡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