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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女性在科學發展歷程中常常缺席?爬梳一戰前女性參與科學的歷史(上)

何如
・2020/08/10 ・3470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SR值 539 ・八年級

從《自然》於 1869 年發行後的一百多年以來,女性對科學的貢獻常被貶低,不管是期刊還是學界皆是如此。在《自然》發行至今的 150 年間,可以從中注意到科學做為一項「職業」的面貌漸漸地對大眾展露,但當研究從家庭走向學會組織時,女性變得愈來愈難被看見,歷史敘述角度也總是由男性主導。

我研究的目標是找出女性所面臨的阻礙,以及她們又是如何在此般情況下獲得接受科學教育的機會,並在學會、期刊和大學中移除這樣的阻礙。雖然我所關注的有限——主要是 19 世紀末到 20 世紀初的英國——但這是《自然》前五十年的核心地帶,而且不論好壞,大英帝國都在這個時期提供了科學研究的背景。

不管我們在科學故事裡多努力的找尋,女性多半在其中缺席。追溯這些平凡女性(她們不全都是女英雄)的科學路,就能夠知道我們往科學勞動力上的性別平等走了多遠。

1905 年倫敦林奈學會 (The Linnean Society of London) 第一次允許女性成員加入。圖/James Sant, via Wikimedia Commons, Linnean Society of London

科學是男性的天生專利?她們早已悄悄踏足於此

如果你認為,在二十世紀中葉以前都沒有女性能在科學領域上開展事業的話,是可以理解的,大多數的人都有「「科學原本就是沒有女性存在(female-free)的區域」的誤解。然而,在像《自然》這樣刊登科學研究的平台出現以前,科研女性往往需要進行各種偽裝,好維持她們的研究,甚至在《自然》發行後的早年間也還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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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科學界說不太上是對女性友善的就業環境,嚴重的偏見和歧視嚴格限制了女性的機會。然而,透過認清那些儘管受到阻礙仍然貢獻於學界的女性,便能夠破除「科學天生就是屬於男性」的迷思

圖/Pixabay

在 19 世紀初,女性會藉由那些看起來「較適合女性發揮」的空間以進入科學領域。比如說像是面向孩童和普羅大眾的科學寫作、科學插畫或是翻譯等等,這些工作既不會威脅到男性也符合理想的女性氣質。

像是麥可.法拉第 (Michael Faraday),便將他自己因受到啟發而投身科學歸功於英國自然科學作家珍.瑪西特 (Jane Marcet) 1805 年的著作《Conversations on Chemistry》。而瑪麗安娜.諾斯 (Marianne North)也是一位著名的植物學家、插畫家與發現者。再更往後的還有天文學家艾格尼茲.克勒克 (Agnes Clerke),她在 1880 和 1890 年代成功發展她天文領域暢銷書作者的事業,更於1893年獲頒英國皇家科學研究院的阿克頓獎 (Actonian Prize)。

十九、二十世紀有許多像諾斯一樣的的植物插圖畫家,如此圖便是哈麗埃特.塞瑟爾頓.代爾 (Harriet Thiselton-Dyer)的作品。圖/Biodiversity Heritage Library, CC BY-NC-SA 2.0

路遙且艱——科學學會的阻攔與抗爭

在《自然》剛發行的時候,大部分的科學學會都僅限男性加入。1991年,美國加州史丹福大學 (Stanford University, California) 的科學史學家隆妲.施賓格 (Londa Schiebinger) 便留意到,300年以來,英國皇家學會 (Royal Society) 裡唯一長久存在的女性是保存在解剖學櫥櫃裡的一具骨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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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會和其他菁英的科學組織一樣,一直到 1945 年,也就是在《性別失格(撤除)法》(Sex Disqualification (Removal) Act 1919) 頒布的 26 年後,才允許女性加入。雖然此法案早在 1919 年便裁定:「個人不得因性別或婚姻而被剝奪資格⋯⋯以加入任何社團法人(無論是通過皇家憲章還是其他方式成立的團體)。」

《自然》對於法國科學院 (French Academy of Sciences) 1911 年否決物理及化學學家瑪莉.居禮 (Marie Curie) 的加入——就算她在八年前便獲得諾貝爾獎——表示斥責。

「這是不能理解的……就任何正義上的道德原則而言」《自然》寫到,「就因為居禮剛好是女性,所以她那些傑出科學成就所贏來的榮譽就應該被否認。」

圖/GIPHY

女性也同樣做出反擊。在 1900 年前後,由演化植物學家瑪麗安.法夸森 (Marian Farquharson) 領導的團體所努力協商出的成果,獲得了加入科學學會的許可,在成員間激烈地辯論過後,有 11 位女性在 1905 年獲許加入林奈學會 (Linnean Society),然而學會對此進行了報復,拒絕了法夸森的加入申請,直到 1908 年那些異議已經逐漸消失,她才得以入選。

情況總是在提出女性是否要加入學會的疑問時變得異常嚴苛。當英國皇家地理學會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在 1900 年前後思考這個議題時,學會會員與理事會成員的熱烈爭論在《泰晤士報 (The Times)》的讀者投稿區爆發。由於學會的排斥,阻礙了女性使用網路資料、藏書,和獲得獎學金與合作的機會,這也讓女性的事業版圖與男性有著極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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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當時男性與女性的科學路,可能會發現彼此的歷程大相逕庭。圖/Pixabay

為什麼會對女性有著嚴厲的反感?

一個原因是科學自身往往傳授這樣儘管現在已經不被承認的概念:性別在智力上天生的差距會限制女性對於科學的適應程度。達爾文認為,演化上的競爭導致了男性在智力上和女性在情感上的高度發展。結果,人們便將女性的加入視為降低學術研究難度、損害學會菁英地位的威脅。由於對演化論的擁護而有「達爾文的鬥犬」之稱的生物學家及人類學家湯瑪斯.亨利.赫胥黎 (Thomas Henry Huxley),便極力阻止女性加入倫敦地質學會 (Ge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 和民族學會 (Ethn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明確地表示對學會地位與威望的維護。

對於「男性與女性腦部造成顯著存在的智力上不足」的思想根據理論,就像吉娜.里彭 (Gina Rippon) 在她 2019 年的書《The Gendered Brain》中所表露的,她用科學推翻了這些想法,里彭批評道,現代的演化心理學和對腦部的研究總在尋找性別間的差異,並在發現差異時僅考慮生物學解釋。

圖/Pexels

然而,這些觀點所造成的影響,對將這樣想法內化的那些女性和廣泛的科學界而言,都不容忽視。著名的數學家和天文學家瑪麗.薩默維爾 (Mary Somerville),在她去世後於 1874 年出版的《Personal Recollections, from Early Life to Old Age, of Mary Somerville》一開始中談到:「他沒有創造力⋯⋯上帝的那份榮光並沒有授予『女性』。」刊登於《自然》的一篇書評認為薩默維爾的才能「完全是罕見的」,因為「女性並非自然上就適應於涉及高度歸納和分析過程的科學研究」,儘管她獨特的科學天分,該書評極力地指出她依舊是「具有非常好地女性氣質的 (beautifully womanly)」。

縱使女科學家擁有出色研究成果,當時的人們依舊只看見她們作為「女性」的那一面。圖/Pixabay

薩默維爾不只翻譯了皮埃爾.西蒙.拉普拉斯 (Pierre-Simon Laplace) 出了名艱澀的著作《Traité de Mécanique Céleste》(即 1831 年發行的《Mechanism of the Heavens》),她的注解筆記也擴充了整個作品,她的書被採用為英國劍橋大學的標準教科書。甚至「科學家(scientist)」一詞,其實是 1840 年代劍橋大學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UK) 的教師威廉.惠威爾 (William Whewell) 為像薩默維爾這樣「自然哲學家(natural philosopher)」或「科學人(man of science)」所創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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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遺忘的領域,是她們掌握的機會

比較新成立的學會就沒那麼挑剔,這些學會在接近 19 世紀末各項科學開始專門化時大量增加,為業餘愛好者、教師和女性成立的協會也慢慢出現,而當然,有些女性會在這些學會中擔任重要的角色。

舉例來說,就有許多人活躍於英國天文協會 (British Astronomical Association, BAA),包括參與考察、任職於理事會與編訂期刊。伊麗莎白.布朗 (Elizabeth Brown)便是協會的始創成員:她領導了 1881 年成立的利物浦天文學會 (Liverpool Astronomical Society, LAS) 的太陽部門 (Solar Section),而 LAS 也在 1890 年發展成為 BAA。

圖/Pexels

天文學之所以為女性提供了特殊的機會,可以說是因為其他科學的專業化,逐漸將研究從家中轉移到那些排除女性的學術機構,進而才遺留下了這個領域。植物學也是如此,以其自從 18 世紀起便是女性追求的職業就能知道它受歡迎的程度。

同樣的還有古植物學,更是在 20 世紀初的十幾年內都強烈地以女性為導向,在這段期間進行研究並出版的女性古植物學家包括:瑪格麗特.班森 (Margaret Benson)1、艾格尼絲.阿爾伯 (Agnes Arber)2、亨德琳娜.史考特 (Henderina Scott)3以及瑪麗.斯托普斯 (Marie Stopes)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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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一篇中,我們將繼續看見女性在科學領域的處境,19 世紀末到 20 世紀初的女性科學家該如何進入其他研究領域,她們又持續面臨著什麼樣的懷疑與挑戰呢?

註解:

  1. 班森是倫敦大學皇家霍洛威學院 (Royal Holloway, University of London)的講師。
  2. 阿爾伯畢業於劍橋大學紐納姆學院 (Newnham College, Cambridge)。
  3. 史考特主要在家中進行研究和協同工作。
  4. 斯托普斯是曼徹斯特大學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 的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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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因思想而獨特,但不說出來就什麼都不是。」 —為自己的冗言話多辯解的小菜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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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西側邊疆,女主與她們的手下?
寒波_96
・2023/07/05 ・5509字 ・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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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帝國是歐亞草原的第一個帝國,主要疆域位於蒙古,世界史上有一席之地。匈奴人缺乏自身的文字記載,後人只能參考旁觀者,主要是漢朝人的歷史紀錄。所幸近來考古學、遺傳學的進展,大幅增進我們對匈奴的認識,也帶來新的啟示。

由遺骸直接取得古代 DNA 分析遺傳訊息,此前得知「匈奴人」的血脈源流相當多元,2023 年問世的一篇論文,調查匈奴帝國西部邊疆的墓葬,發現當地地位最高的都是女生,血緣絕大部分算是「東方」;而地位較低的男生們,遺傳上更加多元。

匈奴帝國全盛時期的疆域。雖然古早遊牧帝國的領土範圍,僅供參考。圖/wiki 百科

匈奴帝國的西部邊疆

匈奴帝國沒有明確的國界,不過當然有個勢力範圍。這項研究調查的地點位於現今的蒙古國西部,地理上算是阿爾泰山的南部,新疆的準噶爾盆地的東北方。這兒在匈奴時期,可謂匈奴勢力的最西端。

兩處大墓葬群距離約 50 公里,各有很多個墓。一些墓中有不少高貴的陪葬品,推測長眠者的地位較高;還有更多墓的派頭普通,墓主生前地位似乎較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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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墓葬群 Takhiltyn Khotgor,簡稱 TAK,年代介於公元前 40 年到公元 50 年。有兩小群 THL-82 和 THL-64 被完整挖掘,都以一位女性的華麗墓葬為主,周圍環繞幾個衛星墓葬。另外 THL-25 目前只有挖掘衛星墓葬。這兒以前報告過 1 個,加上這回 7 個,總共 8 個古代基因組。

另一處墓葬群 Shombuuzyn Belchir,簡稱 SBB,年代介於公元前 50 年到公元 210 年,這回貢獻 10 個古代基因組。

遺址地點,這項研究關注的 TAK、SBB 遺址位於匈奴勢力範圍的最西端。圖/參考資料1

身份高貴的女士們

匈奴帝國的年代約為公元前 200 年到公元 100 年,因此這回調查的樣本包括中期到後期,是匈奴已經興起一段時間後的狀況。研究對象們都只有代號,讀者假如有興趣,也能試著替他們取名字,比較有親切感。

完整挖掘的 THL-82 墓群的成年女生「TAK001」,陪葬在該區域最豐富。她長眠於裝飾精美的木製棺材,旁邊擺著六匹馬、中國風格的青銅馬戰車配件、一個青銅壺等陪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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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L-64 墓群另一位狀況類似的女生「TAK002」長眠於木製棺材,旁邊擺著一匹馬、四隻羊,以及代表太陽及月亮的金盤。日、月是匈奴的象徵之一, 匈奴價值充斥。

澎湃的陪葬品以外,考古學家認為,我們想來平凡的木頭棺材,其實最能彰顯她們匈奴精英之尊貴地位。因為附近地區缺乏樹木,墓葬一般採用石材;木製棺材必需長途進口木柴方能製作,或許有數百公里之遙。更不用說,弓箭是匈奴人的命脈,而木頭是生產弓箭的寶貴原料。

由墓葬況狀判斷,這兩位女生當年是該地區身份很高的人,而周圍的附屬墓葬可能是她們的手下。有意思的是,與她們埋在一起的其他人,大家都沒有血親關係。

由於缺乏匈奴女主形象,請來滿都海鎮場面。成吉思汗以後,滿都海是蒙古影響力最大的統治者之一。圖/IMDB《Mandoukhai the Wise 智者滿都海》劇照

寫到這兒不能逃避,有必要解釋一下何謂匈奴的「血緣」,古遺傳學家講的「多元」或東方、西方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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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血緣之匈奴帝國,哪些DNA融入蒙古?

至今已經累積超過一萬個古代基因組,大部分位於歐洲、中東,不過歐亞大陸北部、中部也有一批,交叉對照可以判斷,歷代蒙古居民的遺傳組成與變化。

匈奴帝國在兩千多年前誕生,比這更早以前,蒙古地區的人口十分有限,可以粗略劃分出三大遺傳族群。

偏東邊的 Slab Grave,以蒙古鐵器時代早期的樣本為代表(也類似所謂的 Ancient Northeast Asian,簡稱 ANA 祖源)。北邊的 Khövsgöl,以貝加爾湖附近青銅時代晚期的樣本為代表。拆解更細的話,Khövsgöl 其實也有源於草原西部的小部分血緣,不過兩者在這項研究都被視為「東方」。

靠西邊的阿爾泰地區,以青銅時代中期、晚期的樣本為代表,這支血脈大部分能追溯到草原西部較早的移民,算是匈奴較早的「西方」成分。這些祖源應該是匈奴帝國興起前,蒙古地區的人群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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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地區,早於匈奴、匈奴帝國形成後的血脈流動狀況。極為簡化,不過能展示大概的架構。圖/參考資料4

匈奴時期,又有更多方向的血脈加入草原大聯盟。東南方向的漢朝人,用此前發表的「Han_2000BP」為代表,無疑算作「東方」。

「西方」有多個源頭。西北方向的 Sagly/Uyuk,以阿爾泰山鐵器時代的 Chandman 樣本為代表(和東方的斯基泰人,例如「巴澤雷克文化」類似,還具備小部分 BMAC 血緣),不過地理上其實沒有太西。

還有西南方向的綠洲地帶「巴克特里亞-馬爾吉阿納(Bactria–Margiana Archaeological Complex,簡稱 BMAC)」,以及再度由草原西部遠道而來,血緣類似薩馬提亞人(Sarmatians)的新移民。

匈奴作為歐亞大陸中心的大帝國,融入各地血脈並不意外。奇妙的是,這項研究只探索一處很小的地區,同屬一個社群的幾個墓葬,竟然涵蓋大部分的血緣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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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少幾人,大家血緣都不一樣

陪葬品最華麗的 TAK001 有馬有車,姑且稱呼她為「馬車女士」。她配備約 9.3% 的少量西方血緣,大部分則是 Khövsgöl 東方血緣。葬在她附近的兩位男生「TAK008」和「TAK009」約 86.8% 西方血緣,三人間都沒有血緣關係。

充斥匈奴精神的 TAK002 姑且稱為「日月女士」。她幾乎完全配備東方血緣,卻與馬車女士不同。日月女士有一半為 Slab Grave,另一半則是漢朝血緣。她附近兩位男生「TAK003」的西方成分很高,「TAK004」則是 Slab Grave 東方血緣,三人間都沒有血緣關係。

另一處目前只挖掘衛星墓葬的 THL-25,分析兩人。男生「TAK006」完全為東方血緣,和日月女士一樣是 Slab Grave 加漢朝組合,不過比例不同。

「TAK005」是蘿莉,她是這群墓葬中唯一陪葬寒酸的女性,或許是年紀太小。她完全為 Sagly/Uyuk 西方血緣,另一位成年男生 TAK003 也有 70%。再度提醒讀者,盡管視作西方,此一追溯到阿爾泰地區的血脈,實際上並沒有多西邊,距離這回調查的遺址也不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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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TAK 墓葬中人,每個人的血緣組成都不太一樣。男生們的血緣可謂變化多端,什麼都有。地位最高的馬車女士、日月女士皆以東方血緣為主,雖然兩位的「東方」完全不一樣。

TAK 遺址的古代基因組樣本之遺傳組成。Gonur1_BA 出土於中亞,現今的土庫曼 Gonur Tepe 遺址, 作為 BMAC 血緣的代表。圖/參考資料1

高貴女士的姻親網絡

50 公里遠處的 SBB 墓葬群,遺傳主要有 Slab Grave 東方、Sagly/Uyuk 西方兩款祖源,不同人的比例不同。看起來地位最高的墓葬 SBB002、SBB003、SBB007、SBB008 四位都是女生。

男生「SBB010」的陪葬品有鐵製的縫衣針。可見在匈奴文化中,縫衣針並非專屬於女生的陪葬品。

成年女生「SBB007」陪葬算這兒最豪華的,長眠於裝飾精美的木製棺材,擺著騎馬用的裝備、鍍金鐵帶扣、漢朝的彩繪漆杯。顯然匈奴女生不只社會地位高,也會騎馬(她以前因此被判斷為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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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表示尊崇,姑且稱她為「騎馬女士」。她擁有大量 Slab Grave,少量漢朝和 Sagly/Uyuk 血緣。

個人層次上,「SBB005」最有意思。她是一位蘿莉,父母為遺傳上的近親,大概是表兄弟姐妹等級的二度血緣關係(不過取樣分析中沒有直接見到她的父母),也是這回分析中唯一的近親繁殖寶寶。

這位蘿莉和騎馬女士是二度親戚關係,遺傳組成也類似騎馬女士。蘿莉也與「SBB001」是二度親戚關係,但是 SBB001 和騎馬女士兩位並非血緣上的親戚,所以他們可謂騎馬女士為首的同一社群中,埋葬在一塊的姻親。

SBB 遺址的古代基因組樣本之遺傳組成。Gonur1_BA 出土於中亞,現今的土庫曼 Gonur Tepe 遺址, 作為 BMAC 血緣的代表。圖/參考資料1

匈奴大聯盟,眾多女主經營的統治網絡?

這回的分析對象僅管沒幾個人,眾人的血緣卻千變萬化,乍看有些雜亂。從中能得知哪些啟發?論文強調的觀點是:匈奴西部的邊疆地帶,東方血緣的女性扮演重要角色。

匈奴人的血緣非常多元,可謂歐亞大陸的熔爐,沒有所謂的匈奴 DNA;可是掌握權力與資源的,似乎更集中在特定族群。然而,Khövsgöl(匈奴北部)、Slab Grave(匈奴東部)、漢朝(匈奴外頭的東南部)血緣僅管都可以歸類為「東方」,淵源卻明顯有別。

從已知極為有限的樣本看來,配備這些血脈的女生,都有機會在匈奴社會中身居高位。加上其他匈奴邊疆的考古調查,此狀況似乎更為常見。也許這是匈奴的統治集團,在各地建構權力網絡的方式:源自東方的貴族女生,各自經營各地的群體。

由漢朝人的記錄看來,匈奴好像是鬆散的部落聯盟,但是匈奴帝國具體如何運作,我們幾乎沒有概念。這將是有意思的探索方向,也令人興起一些大膽的猜想。

如果對蒙古帝國的女性參政有興趣,傑克.魏澤福的《成吉思汗的女兒們》值得一讀。有些人看到匈奴女主的研究,就想起這本書。

與日月同在的文明帝國

換個角度思考也很有意思。依照漢文記載,匈奴人在荒郊野外居無定所,文化低落,生活原始又暴力;漢朝人假如被野蠻人擄掠,或是隨著和親進入匈奴,簡直就是從天堂淪落到地獄!

可是如今知道,歷來應該也有些漢朝人口用腳投票,自願投奔匈奴,想來匈奴生活並沒有那麼慘。至少我們能肯定, 被編戶齊民鎖在土地上,當韭菜索求無度的那些漢朝人,日子超級淒慘。

這回取樣的地點位於匈奴西部的邊疆,距離漢朝本土頗有距離。不過分析的 18 人中,五位或多或少具有漢朝血緣,三位還是地位崇高的成年女性。

倘若再考慮性別與政治,或許會有更不一樣的想像。住在漢朝的女性出生再好、個人資質再優秀,一輩子都沒機會擔任行政工作職位,但是如果活在匈奴……

有一半漢朝血緣的日月女士(粒線體單倍型為 A11。不確定她是第一代移民的女兒,或父母搭配剛好提供一半),生前是一方疆土的管理者,死後高規格的墓葬,見證她畢生的功績受到認可。伴她長眠,象徵匈奴精神的日、月金盤,對她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有一位漢朝官員陳湯曾言:「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可謂反辱華的先驅。但是如今我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只一種「文明」。

延伸閱讀

參考資料

  1. Lee, J., Miller, B. K., Bayarsaikhan, J., Johannesson, E., Ventresca Miller, A., Warinner, C., & Jeong, C. (2023). Genetic population structure of the Xiongnu Empire at imperial and local scales. Science Advances, 9(15)
  2. Ancient DNA reveals the multiethnic structure of Mongolia’s first nomadic empire
  3. Politically savvy princesses wove together a vast ancient empire
  4. Jeong, C., Wang, K., Wilkin, S., Taylor, W. T. T., Miller, B. K., Bemmann, J. H., … & Warinner, C. (2020). A dynamic 6,000-year genetic history of Eurasia’s Eastern Steppe. Cell, 183(4), 890-904.

本文亦刊載於作者部落格《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匠》暨其 facebook 同名專頁

寒波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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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科學碩士、文學與電影愛好者、戳樂黨員,主要興趣為演化,希望把好東西介紹給大家。部落格《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同名粉絲團《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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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只顧呼口號,「適者生存」或許不能代表演化論?
科學月刊_96
・2023/06/23 ・4037字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 作者/許家偉
    • 生物系和微免所畢,從細胞生化到分子病毒學轉入產業界專研蛋白質純化和細胞免疫。
    • 鼓勵人們要讀一點哲學和多接觸邏輯學才能獨立思考,不致於在網路資訊爆炸年代淪為人云亦云的應聲蟲。
  • Take Home Message
    • 適者生存」並非由達爾文提出,而是由崇尚拉馬克主義的史賓賽所發想。
    • 適者生存只談論適應性,過度簡化了演化的意義,而且不一定是最適者(fittest)才能生存下來。
    • 適者生存的說法放大了爭鬥意味,卻忽視了演化上其他作用在個體生存和生殖成就上的篩選力量。

一些短語之所以膾炙人口、廣為人知,就是因為聽起來簡單、說起來順口、想想又覺得合理,「適者生存」(survival of the fittest)就是其中之一。不過,若只使用適者生存描述演化論,或許並不完整。

誰最先提出「適者生存」?

英國博物學家達爾文(Charles  Darwin)《物種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自 1859 年發行第一版以來,第四章的標題一直是〈自然選擇〉(Natural Selection),但到了 1869 年的第五版時,他卻將這一章的標題改為〈自然選擇;或適者生存〉(Natural Selection; or The Survival of the Fittest),並一直沿用到 1872 年的最後一版(第六版)。人們都以為「適者生存」是達爾文說的,但其實不是!

適者生存其實是由達爾文當代最具影響力的英國學者史賓賽(Herbert Spencer,圖一)所創。史賓賽也支持生物演化理論,還曾抨擊當時盛行的生物創造論,可是他崇尚的卻是半個世紀前的拉馬克主義(Lamarckism),也就是以「用進廢退」原則(principle of use and disuse)搭上後天形質遺傳(inheritance of acquired characteristics)的演化理論。

因此史賓賽心目中的演化會帶來進步,而且演化不只在生物上,也可以發生在地質、心理等範疇,他甚至把心目中的進步式演化應用到社會和政治層面,催生出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和優生學(eugenics)。但史賓賽的想法跟達爾文所主張——以後代漸變(descent with modification)為軸心的自然選擇(常譯作天擇)不同,甚至是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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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上)38 歲的史賓塞(攝於 1858 年)和(右)六年後出版的《生物學原理》的扉頁。圖/Public Domain, Wikimedia Commons; Public Domain, British Library

史賓賽在 1864 年出版的《生物學原理》(Principles of Biology)中用「survival of the fittest」定義達爾文演化論的自然選擇,這完美地反映出他心目中的進步式演化觀,當中「fittest」是英文「fit」(適合)的形容詞比較級裡的最高級,是「最適合」的意思(survival of the fittest 應當譯為「最適者生存」)。由於史賓賽的影響力,再加上「survival of the fittest」一詞簡潔有力、琅琅上口,立刻像個口號一樣在英語世界裡「夯」起來。

其實達爾文理應察覺到史賓賽的演化觀跟他所主張的無固定方向、沒有進步趨勢的演化機制南轅北徹,但另一位英國博物學家華萊士(Alfred Wallace)在 1866 年寫給達爾文的書信中卻建議達爾文採用史賓賽的說法。華萊士認為適者生存不只易懂,也可避免自然選擇把「自然」比作育種者去「選擇」的擬人化比喻,因為在某程度上「選擇」帶有刻意和消減這類不正確的涵意。

達爾文看到適者生存那麼流行,於是接受華萊士的勸說,也就在 1868 年出版的《育種變異》(Variation Under Domestication,又譯《人工培育》)裡首次引用史賓賽的說法表達自然選擇的意涵,並在次年出版的《物種起源》第五版時修改第四章的標題。但達爾文萬萬沒料到,他可能已親手種下一個對演化論的謬誤。

「適者生存」的問題

表面上,自然選擇和適者生存都清晰地告訴我們一個原則:在任何族群裡,個體如果擁有適合於環境、有利於生存的性狀(trait),就能通過演化的考驗存活下來。反之,若是個體的性狀不適合環境的話就會消亡。那麼,「適者生存」的問題出在哪呢?

1. 生存

生存當然重要,但是站在演化的立場,個體不只是要取得生活資源(生存),還要傳遞基因(生殖),若「適者」只會生存卻無法繁衍,在演化上其實沒有意義。因為子代數目才是衡量適者的指標,所以活著就得繁衍下一代,這也就是演化裡常提到的生殖成就(reproductive success)。生存只不過是一種策略和手段,演化的目標並非只要適者「生存」而已,而是要傳遞基因、使生殖成就達到最大,才是生物的終極目標。不然如何解釋有些生物只要春風一度後就一命嗚呼?如果一個基因能夠增加個體的生殖機會,即便會使個體的壽命縮短也能得到自然選擇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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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演化生物學家而言,「適應」(adaptation)一詞含有繁殖成功的意義,可見「適者『生存』」這個說法過度簡化,只談論生存(適應性)卻忽視繁衍(生殖成就),沒有涵蓋物種演化的真諦。

2. 適者

適者生存一詞中的「適者」對於演化而言,是指個體有能力應付所在環境,那麼適者這個詞就成功地反映出物種的適應性。但無論是達爾文、史賓賽或華萊士(或任何一位生物學家),都沒有說明(其實也無法說明)適者擁有何種性狀能讓個體存活下來面對選擇壓力,因為那些適者只是符合某種當時、當地的標準去通過自然選擇的篩選,而不是馬後炮地基於存活的事實而回頭來追認某種性狀的能耐。

面對複雜多變的世界,沒有單一性狀可以保證個體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存活,而這種性狀不僅指個體身上看得見的特徵,也包括無形的戰術(例如生殖策略)。那麼「適者」就要視「時、地、人」——你生在何時?體態豐腴的楊玉環生在唐朝是她的福氣;你身處何處?住在火山口下的羅馬古城跟生活在熱帶雨林裡的村莊風險不同;你是誰?皇室貴冑的四阿哥面對奪嫡之爭的風起雲湧、販夫走卒韋小寶在街頭廝混的求生策略,不能同日而語。

其實也沒有必要那麼極端地將適者視為「fittest」(最適者),因為對於演化過程來說,只要具備能適應的基因就可以過關了,不必要挑選「最」適應者。因此很多演化學者就指出,這個適者只要「fitter」(較適者)就可以了,即「survival of the fitter」(較適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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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將「適者」和「生存」湊在一起

「生存」當然是適者的「結果」,但我們卻不可以將「生存」作為適者的「定義」,原因在於生存下來的不一定是適者:

一、不見得所有適應性都是自然選擇的結果,因為自然選擇不是演化的唯一機制,還有人工選擇(artificial selection,人擇)、性徵選擇(sexual selection,性擇)、遺傳漂變(genetic drift)等機制,所以物種的演化有時候跟適應無關。

二、有些性狀並不是因為適應而留下,可能只是另一項適應性狀的副產物,其中也不能否認幸運與機遇也有微妙的作用,即是「幸者生存」(survival of the luckiest)。美國科普雜誌《科學美國人》(Scientific American)在2008年就有一篇以「幸者生存」為題的文章討論恐龍的滅絕。

三、很多導致生理疾病的基因也會在世代中被保留下去,也就是「病者生存」(survival of the sickest)。2007年就有一本以「病者生存」為書名的科普書籍,以演化醫學(evolutionary medicine)的角度討論各種人類疾病的演化意義,該書繁體中文版為《最衰者生存》(Survival of the Sick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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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適者生存」是否能代表整套演化論?

達爾文的演化理論是要解釋兩個淺而易見卻經常被忽視的生命現象:適應和多樣性(diversity)。前者解答物種如何順利地生存和繁衍下去,後者則解答物種的起源和多元化。對於宏觀的達爾文演化論來說,適者生存字面上只有半套演化論的內涵,不足以代表整個學說。不時會讀到一些文章提及適者生存的不是,所以演化論就不對。其實這根本捉錯了把柄,因為適者生存本來就不能代表演化論。

如何解套?演化的完整表述方式

因此對於演化較完整的表述方式,就是「生存和生殖差異率」(differential rate of survival and reproduction)——經統計分析比較兩組群體間,哪一組能夠留下多少後代才最為適合,完整地涵蓋自然選擇定義中關於物種之間或世代之間的生存和生殖差異。

專長於生物學和哲學的邁爾(Ernst Mayr)早在1963年就將自然選擇定義為「非隨機的生殖成就差異」(nonrandom differential reproductive success),這當然沒有「適者生存」那麼順口,但可以避免因過度簡化而造成人們對演化論的誤解,而且「差異性」才是生存競爭的核心。

「適者生存」在表面上沒有錯,使用在職場、商界、外交等方面或許都言之成理,但若光用「適者生存」說明演化,涵義就不精確。這不只是一個過度簡化的口號,更糟的是它放大了爭鬥意味,完全忽視了微小差異作用在個體生存和生殖成就上的篩選力量。演化論四尖兵之一的赫胥黎(Thomas Huxley)在1893年的著作裡就批評「適者生存」這種說法語意曖昧,果然真知灼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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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者生存一詞鏗鏘有力、乾淨利落,堪稱是演化最大眾化的詮釋,但聽久了卻變成陳腔濫調,且字裡行間未免有去蕪存菁、汰弱留強、優勝劣汰的意味,這就會出現「強」與「弱」之分。試問當各個物種在生存競爭時披荊斬棘、乘風破浪之際,什麼是「強」什麼是「弱」?誰是「強」誰是「弱」?沒有人能夠說清楚。


適者 vs. 強者

英文的最高級形容詞 fittest 跟名詞 fitness(適應度)發音相似,而偏偏 fitness 的另一個字義跟身體健壯有關,例如 fitness center(健身中心)、fitness equipment(健身器材),那麼就有人將 survival of the fittest(最適者生存)揶揄成 survival of the fitness(健壯者生存)。人們也潛意識地認同強者理當會生存下來,這就給演化論蒙上難以洗脫的不白之冤。


  • 〈本文選自《科學月刊》2023 年 6 月號〉
  • 科學月刊/在一個資訊不值錢的時代中,試圖緊握那知識餘溫外,也不忘科學事實和自由價值至上的科普雜誌。

延伸閱讀

  1. Gould, S. J. (1973). Ever Since Darwin: Reflections in Natural History. WW Norton & Co.
  2. 許家偉(2017)。壓力舆差異的成就——自然選擇三步曲,科學月刊576,950–953。
  3. 許家偉(2020)。自然選擇不是演化的唯一機制,科學月刊605,6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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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女性在科學發展歷程中常常缺席?爬梳一戰前女性參與科學的歷史(上)
何如
・2020/08/10 ・3470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SR值 539 ・八年級

從《自然》於 1869 年發行後的一百多年以來,女性對科學的貢獻常被貶低,不管是期刊還是學界皆是如此。在《自然》發行至今的 150 年間,可以從中注意到科學做為一項「職業」的面貌漸漸地對大眾展露,但當研究從家庭走向學會組織時,女性變得愈來愈難被看見,歷史敘述角度也總是由男性主導。

我研究的目標是找出女性所面臨的阻礙,以及她們又是如何在此般情況下獲得接受科學教育的機會,並在學會、期刊和大學中移除這樣的阻礙。雖然我所關注的有限——主要是 19 世紀末到 20 世紀初的英國——但這是《自然》前五十年的核心地帶,而且不論好壞,大英帝國都在這個時期提供了科學研究的背景。

不管我們在科學故事裡多努力的找尋,女性多半在其中缺席。追溯這些平凡女性(她們不全都是女英雄)的科學路,就能夠知道我們往科學勞動力上的性別平等走了多遠。

1905 年倫敦林奈學會 (The Linnean Society of London) 第一次允許女性成員加入。圖/James Sant, via Wikimedia Commons, Linnean Society of Lon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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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是男性的天生專利?她們早已悄悄踏足於此

如果你認為,在二十世紀中葉以前都沒有女性能在科學領域上開展事業的話,是可以理解的,大多數的人都有「「科學原本就是沒有女性存在(female-free)的區域」的誤解。然而,在像《自然》這樣刊登科學研究的平台出現以前,科研女性往往需要進行各種偽裝,好維持她們的研究,甚至在《自然》發行後的早年間也還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當時的科學界說不太上是對女性友善的就業環境,嚴重的偏見和歧視嚴格限制了女性的機會。然而,透過認清那些儘管受到阻礙仍然貢獻於學界的女性,便能夠破除「科學天生就是屬於男性」的迷思

圖/Pixabay

在 19 世紀初,女性會藉由那些看起來「較適合女性發揮」的空間以進入科學領域。比如說像是面向孩童和普羅大眾的科學寫作、科學插畫或是翻譯等等,這些工作既不會威脅到男性也符合理想的女性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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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麥可.法拉第 (Michael Faraday),便將他自己因受到啟發而投身科學歸功於英國自然科學作家珍.瑪西特 (Jane Marcet) 1805 年的著作《Conversations on Chemistry》。而瑪麗安娜.諾斯 (Marianne North)也是一位著名的植物學家、插畫家與發現者。再更往後的還有天文學家艾格尼茲.克勒克 (Agnes Clerke),她在 1880 和 1890 年代成功發展她天文領域暢銷書作者的事業,更於1893年獲頒英國皇家科學研究院的阿克頓獎 (Actonian Prize)。

十九、二十世紀有許多像諾斯一樣的的植物插圖畫家,如此圖便是哈麗埃特.塞瑟爾頓.代爾 (Harriet Thiselton-Dyer)的作品。圖/Biodiversity Heritage Library, CC BY-NC-SA 2.0

路遙且艱——科學學會的阻攔與抗爭

在《自然》剛發行的時候,大部分的科學學會都僅限男性加入。1991年,美國加州史丹福大學 (Stanford University, California) 的科學史學家隆妲.施賓格 (Londa Schiebinger) 便留意到,300年以來,英國皇家學會 (Royal Society) 裡唯一長久存在的女性是保存在解剖學櫥櫃裡的一具骨骸。

學會和其他菁英的科學組織一樣,一直到 1945 年,也就是在《性別失格(撤除)法》(Sex Disqualification (Removal) Act 1919) 頒布的 26 年後,才允許女性加入。雖然此法案早在 1919 年便裁定:「個人不得因性別或婚姻而被剝奪資格⋯⋯以加入任何社團法人(無論是通過皇家憲章還是其他方式成立的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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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對於法國科學院 (French Academy of Sciences) 1911 年否決物理及化學學家瑪莉.居禮 (Marie Curie) 的加入——就算她在八年前便獲得諾貝爾獎——表示斥責。

「這是不能理解的……就任何正義上的道德原則而言」《自然》寫到,「就因為居禮剛好是女性,所以她那些傑出科學成就所贏來的榮譽就應該被否認。」

圖/GIPHY

女性也同樣做出反擊。在 1900 年前後,由演化植物學家瑪麗安.法夸森 (Marian Farquharson) 領導的團體所努力協商出的成果,獲得了加入科學學會的許可,在成員間激烈地辯論過後,有 11 位女性在 1905 年獲許加入林奈學會 (Linnean Society),然而學會對此進行了報復,拒絕了法夸森的加入申請,直到 1908 年那些異議已經逐漸消失,她才得以入選。

情況總是在提出女性是否要加入學會的疑問時變得異常嚴苛。當英國皇家地理學會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在 1900 年前後思考這個議題時,學會會員與理事會成員的熱烈爭論在《泰晤士報 (The Times)》的讀者投稿區爆發。由於學會的排斥,阻礙了女性使用網路資料、藏書,和獲得獎學金與合作的機會,這也讓女性的事業版圖與男性有著極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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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當時男性與女性的科學路,可能會發現彼此的歷程大相逕庭。圖/Pixabay

為什麼會對女性有著嚴厲的反感?

一個原因是科學自身往往傳授這樣儘管現在已經不被承認的概念:性別在智力上天生的差距會限制女性對於科學的適應程度。達爾文認為,演化上的競爭導致了男性在智力上和女性在情感上的高度發展。結果,人們便將女性的加入視為降低學術研究難度、損害學會菁英地位的威脅。由於對演化論的擁護而有「達爾文的鬥犬」之稱的生物學家及人類學家湯瑪斯.亨利.赫胥黎 (Thomas Henry Huxley),便極力阻止女性加入倫敦地質學會 (Ge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 和民族學會 (Ethn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明確地表示對學會地位與威望的維護。

對於「男性與女性腦部造成顯著存在的智力上不足」的思想根據理論,就像吉娜.里彭 (Gina Rippon) 在她 2019 年的書《The Gendered Brain》中所表露的,她用科學推翻了這些想法,里彭批評道,現代的演化心理學和對腦部的研究總在尋找性別間的差異,並在發現差異時僅考慮生物學解釋。

圖/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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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觀點所造成的影響,對將這樣想法內化的那些女性和廣泛的科學界而言,都不容忽視。著名的數學家和天文學家瑪麗.薩默維爾 (Mary Somerville),在她去世後於 1874 年出版的《Personal Recollections, from Early Life to Old Age, of Mary Somerville》一開始中談到:「他沒有創造力⋯⋯上帝的那份榮光並沒有授予『女性』。」刊登於《自然》的一篇書評認為薩默維爾的才能「完全是罕見的」,因為「女性並非自然上就適應於涉及高度歸納和分析過程的科學研究」,儘管她獨特的科學天分,該書評極力地指出她依舊是「具有非常好地女性氣質的 (beautifully womanly)」。

縱使女科學家擁有出色研究成果,當時的人們依舊只看見她們作為「女性」的那一面。圖/Pixabay

薩默維爾不只翻譯了皮埃爾.西蒙.拉普拉斯 (Pierre-Simon Laplace) 出了名艱澀的著作《Traité de Mécanique Céleste》(即 1831 年發行的《Mechanism of the Heavens》),她的注解筆記也擴充了整個作品,她的書被採用為英國劍橋大學的標準教科書。甚至「科學家(scientist)」一詞,其實是 1840 年代劍橋大學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UK) 的教師威廉.惠威爾 (William Whewell) 為像薩默維爾這樣「自然哲學家(natural philosopher)」或「科學人(man of science)」所創造的。

那些被遺忘的領域,是她們掌握的機會

比較新成立的學會就沒那麼挑剔,這些學會在接近 19 世紀末各項科學開始專門化時大量增加,為業餘愛好者、教師和女性成立的協會也慢慢出現,而當然,有些女性會在這些學會中擔任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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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例來說,就有許多人活躍於英國天文協會 (British Astronomical Association, BAA),包括參與考察、任職於理事會與編訂期刊。伊麗莎白.布朗 (Elizabeth Brown)便是協會的始創成員:她領導了 1881 年成立的利物浦天文學會 (Liverpool Astronomical Society, LAS) 的太陽部門 (Solar Section),而 LAS 也在 1890 年發展成為 BAA。

圖/Pexels

天文學之所以為女性提供了特殊的機會,可以說是因為其他科學的專業化,逐漸將研究從家中轉移到那些排除女性的學術機構,進而才遺留下了這個領域。植物學也是如此,以其自從 18 世紀起便是女性追求的職業就能知道它受歡迎的程度。

同樣的還有古植物學,更是在 20 世紀初的十幾年內都強烈地以女性為導向,在這段期間進行研究並出版的女性古植物學家包括:瑪格麗特.班森 (Margaret Benson)1、艾格尼絲.阿爾伯 (Agnes Arber)2、亨德琳娜.史考特 (Henderina Scott)3以及瑪麗.斯托普斯 (Marie Stopes)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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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一篇中,我們將繼續看見女性在科學領域的處境,19 世紀末到 20 世紀初的女性科學家該如何進入其他研究領域,她們又持續面臨著什麼樣的懷疑與挑戰呢?

註解:

  1. 班森是倫敦大學皇家霍洛威學院 (Royal Holloway, University of London)的講師。
  2. 阿爾伯畢業於劍橋大學紐納姆學院 (Newnham College, Cambridge)。
  3. 史考特主要在家中進行研究和協同工作。
  4. 斯托普斯是曼徹斯特大學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 的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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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因思想而獨特,但不說出來就什麼都不是。」 —為自己的冗言話多辯解的小菜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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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戰國時代到漢朝,宇宙論的先進與式微
劉律辰
・2023/03/22 ・3536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中國是四大古文明之一,有著一段輝煌的天文觀測史,帶來精密的曆法、博大的哲學與玄妙的星象文化。其中,戰國至漢代為中國宇宙論發展最為迅猛的時期,部份觀念甚能先進於中、近古的西洋。當我們回首這些朝代的興衰遞嬗,不僅補苴思想史與科學史的罅漏,更能以此反思漢代以後國人精神世界何以飽和、枯竭。

中國古代主要的宇宙論有三家:「蓋天」、「宣夜」與「渾天」。以現代觀點而言,宣夜描述宇宙本質,渾天解釋繁星運行,蓋天與渾天可參照西方地心說(天動說)。

蓋天說 穹頂下的大地

蓋天說」是中國最早的宇宙模型,認為「方屬地,圓屬天,天圓地方」註 1,即「天圓地方」、穹廬狀的天覆蓋方形的地

到了戰國時代,蓋天說開始受到質疑,如《大戴禮記》中就記載,曾子曾提到:

天之所生上首,地之所生下首,上首謂之圓,下首謂之方,如誠天圓而地方,則是四角之不揜也。註 2

意思是「圓天」與「方地」的形狀無法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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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戰國晚期,蓋天說被修正為「天似蓋笠,地法覆槃」註 3,即天與地為平行的拱面;另種說法是天與地是平行的平面,由八根「天柱」支撐。傳說中的水神共工,就是在與顓頊爭奪王位失敗以後怒撞了天柱之一的不周山,導致「天」傾斜,也就有了「女媧補天」的故事。

然而,無論「地」是什麼形狀,星體將永遠處在人類能看見的範圍,並不符合天體東升西落的觀測結果,「漢賦四大家」之一的揚雄寫的《難蓋天八事》就否定了蓋天的說法。儘管到了西晉時期,仍有虞聳的「穹天說」來繼承蓋天理論,但在愈發廣大而精確的觀測數據面前,蓋天說已是落日餘暉。

蓋天說的代表作《周髀算經》。圖/wiki

宣夜說 由「氣」推動的無邊宇宙

「宣夜說」,則認為宇宙無邊無際,而「氣」推動宇宙的運行。這樣的想法受道家宋鈃、尹文的影響,即「氣」為萬物本源。《莊子.逍遙遊》中寫道: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

其中便隱含宣夜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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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我們認為宇宙雖非無限大,卻沒有邊界與固定形狀,這點與宣夜說相同,儘管這樣的理論在觀測實用上不如蓋天說與渾天說。

宣夜說對於天體生成的理論,也與今日意外巧合。《列子.天篇》就提到:

日月星宿亦積氣中之有光耀者。

而在現今的天文學概念中,恆星確實是由氣體聚集、壓縮而成。

現今的天文學認為,宇宙中充斥著塵埃和氣體。圖/envato

神秘的宣夜說在戰國以後逐漸失傳,到了東漢時只剩郄萌一家。還有西晉楊泉《物理論》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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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而升,精華上浮,宛轉隨流,名之曰「天河」,一曰「雲漢」,眾星出焉。

也繼承宣夜說。至於「氣」與宇宙論的建構工作,就由渾天說繼續發展。

渾天說 最接近真實宇宙面貌的一刻

「渾天說」主張宇宙是個完整的「球體」,而非蓋天說的「半球體」,而地球處於這個球體之中,這個說法較接近現代的天文學理論。同樣受道家的影響,渾天說的宇宙組成裡,「」與「」是重要的概念。

這個概念最早可見於戰國楚地竹書《太一生水》與《恆先》註 4、註 5,同期的魏人石申與齊人甘德也依渾天之說,設計出最早估算天象的「渾儀」。

漢武帝的年號「太初」顯然受到渾天說的影響,也正是於此前後,渾天說逐漸取代了蓋天說的地位。此後,仍有不少關於「氣」的零星論述,如西漢末年的《易緯》、東漢王充的《論衡》、《白虎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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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科學家、「漢賦四大家」的張衡集渾天說之大成。他設計了以水為動力、並加入地平圈和子午線的「渾天儀」,其著作《渾天儀》與《靈憲》分別繼承了「水」與「氣」的學說。可惜《渾天儀》如今已失傳,只能從人的《渾天儀注》中略窺一二。

此外,《晉書.天文志》中寫到:

宣夜絕無師承,周髀多所違失,惟渾天得近其情。

而唐代的方炯也寫了《渾天論》來駁斥蓋天和宣夜的理論。由於哲學理論與文人的支持,渾天說力壓其他兩者,逐漸成為中國宇宙觀的主流。

天球儀(又名渾天儀、渾象),用以表現恆星和星座位置,並能演示天體的周日運動。圖/wiki

雖然未有數學化的觀念,但中國宇宙論卻如此接近事實。然而,為何在漢代以後就再也沒有巨大斬獲、進而造就西方那般的天文革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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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曆的出現與天文觀測的式微

明代的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提到:

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農夫之辭也;「三星在戶」,婦人之語也;「月離於畢」,戍卒之作也;「龍尾伏辰」,兒童之謠也。

此處的「三代」指的應該就是堯、舜、禹,其中不難見到:由於農耕需求,上古時代的天文學經驗迅速積累,如被認為可能是堯都平陽的山西陶寺遺址,就有著中國最古老的觀象臺(約建於西元前 2100 年)。

《尚書.堯典》也說道:

(堯)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

日中,星鳥,以殷仲春。

日永,星火,以正仲夏。

宵中,星虛,以殷仲秋。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這些都可以看出,上古的四季是由「星宿」來定義;大火星(心宿二)也十分重要,用以判斷入秋的時間,《史記》就記載了堯曾封商人始祖契於商丘,任「火正」,負責觀測、祭祀大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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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知,古代人由於生產勞動的需要,人們「時間」和「季節」的掌控非常重要,因此必須研究天文和曆法。然而,自從夏后氏制定《夏小正》開始,農民曆的出現,大大減少了觀星的必要。

此外,受到文化變遷的影響,漢代以後的天文學更開始攙入「讖緯之學註 6」,「宜」、「忌」觀念深植人心,造成西周的人文精神與東周的理性精神逐漸喪失。雖然漢代天文學仍有極高成就,但究其根本,仍是奠基於戰國天文哲學的實際觀測結果,宇宙論體系的成長已相對趨緩。

然而,這是中國宇宙學或天文觀測沒落的主因嗎?

知識份子的胸懷

事實上,王充的《論衡.譏日篇》批判了當時的迷信氛圍,就是理性精神未被「讖緯」的飛沙走石淹沒的中流砥柱。一種學說,或者一種學術風氣的興衰下,最重要的還是知識分子的胸懷,縱使國家學術風氣有了些許問題,只要那些文人持續發聲,那麼企圖尋求真知的風尚就能成為銅山鐵壁,所有挑戰相形之下悉如熒光單薄,被穆穆的清風飄颻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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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隨著朝代的遞嬗,「儒學」逐漸成為讀書人的唯一;唐代科舉猶有「明算」科,元、明以後的四書五經則已佔據了一切,清代更把僅存的儒學凍結為僵化的「樸學」。於是,讀書人的視野預漸狹隘,那片遙遠的星河漸行漸遠,把滋養科學革命的后土,拱手讓給了西洋。

註解

  1. 出自《周髀算經》卷上之五。
  2. 出自《大戴禮記》《曾子天圓》之一
  3. 出自《晉書》《志第一 天文上》之八。
  4. 張佑任(2021),郭店楚簡〈太一生水〉之宇宙論。《哲學論集》,53(p33 – 53)。
  5. 丁四新(2018),楚竹书《恒先》的三重宇宙生成论与气论思想。《中国哲学》,2018 年 01 期。
  6. 讖緯之學:一種政治預言。「讖」是假藉上天的預言來達到政治目的,通常會加上圖作配合,稱為「圖讖」。 「緯」則是假藉孔子的言論所偽造出來的典籍,是真正記載孔子言論的「經」相對,所以也稱為「緯書」。 「讖緯」是一種用來凸顯帝王政權合理化的工具,盛行於西漢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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