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理查.費曼
- 譯者 / 吳程遠、師明睿、尹萍、王碧
問題:巫醫、超感知覺、南太平洋的島民、犀牛角,和威森食用油, 跟大學畢業典禮能有什麼關連呢?
答案:上述皆是厲害的費曼用來說服應屆畢業生的例子, 要他們相信在研究科學時,誠實比任何讚美或短暫的成功,更加有成就感。
在這篇給加州理工學院一九七四年應屆畢業生的演說中, 費曼橫眉不理同儕的壓力以及提供研究資金的金主的怒目, 給大家上了一課,談科學應有的操守品德。
這是費曼關於科學、偽科學,和如何學習不要自己騙自己的一些想法。
在中古世紀期間,各種瘋狂荒謬的想法可謂層出不窮,例如以為犀牛角可以增進性能力,就是其中之一。隨後有人發現了過濾想法的方法,就是試驗哪些構想可行、哪些不行,把不可行者淘汰掉。當然,這個方法逐漸發展成為科學。它一直發展得很好,我們今天已經進入科學時代了。事實上,我們的年代是那麼的科學化,有時候甚至會覺得難以想像,以前怎麼可能出現過巫醫,因為他們所提出的想法全都行不通─至多只有少數的想法是行得通的。
然而直到今天,我還是會碰到很多的人,或遲或早跟我談到不明飛行物體(UFO,unidentified flying object)、占星術、或者是某些神祕主義、擴展意識、各種新的覺察、超感知覺(ESP, extra sensory perception)等等。我因此下了一個結論,這並不是一個科學的世界。
大多數人都相信這許許多多的神奇事物,我便決定研究看看原因何在。而我喜愛追尋真理的好奇心,則把我帶到困境之中,因為我發現世上居然有這麼多的廢話和廢物。
老兄,你還差得遠呢!
首先我要研究的是各種神祕主義以及神祕經驗。我躺在與外界隔絕的水箱內,體驗了許多個小時的幻覺,對它有些了解。然後我跑到依沙倫(Esalen),那是這類想法的溫床。事先我沒想到那裡會有那麼多怪東西,讓我大吃一驚。
依沙倫有好多巨大的溫泉浴池,蓋在一處離海面三十英尺的峭壁平台上。我在依沙倫最愉快的經驗之一,就是坐在這些浴池裡,看著海浪打到下面的石灘上,看著無雲的藍天,以及漂亮女孩靜靜的出現。
有一次我又坐在浴池裡,浴池內原先就有一個漂亮女孩,以及一個她好像不認識的傢伙。我立刻開始想:「我應該怎樣跟她搭訕呢?」
我還想應該說些什麼,那傢伙便跟她說:「呃,我在學按摩。你能讓我練習嗎?」
「當然可以,」她說。他們走出浴池,她躺在附近的按摩檯上。
我想:「那句開場白真絕啊!我怎麼也想不到可以這樣問!」他開始按摩她的大腳趾頭。「我可以感覺到,」他說:「我感覺到凹下去的地方。那是不是腦下垂體呢?」女孩說:「不是,它感覺起來不是那樣。」
我脫口而出:「老兄,你離腦下垂體還遠得很呢!」
他們兩人看向我,我這句外行話洩露了自己的偵探身分。那女孩說:「我們說的是腳底反射療法。」
我立刻閉上眼睛,假裝在冥想。
那只不過是許多使我驚慌失措的情形之一。
我也研究過超感知覺現象,最近的大熱門是焦勒(Uri Geller),據說他只要用手指撫摸鑰匙,就能使它彎曲。在他邀請之下,我便跑到他旅館房間內,看他表現觀心術。在觀心方面他沒一樣表演成功,也許沒有人能看穿我的心吧?
而我的小孩拿著一根鑰匙讓他摸,什麼也沒有發生。然後他說他的超感知覺能力在水中比較能夠施展得開。你們可以想像,我們跟著他跑到浴室裡,水龍頭開著,他在水中拚命撫摸那把鑰匙。什麼都沒有發生,我根本無法研究這個現象。
接下來我想,我們還相信些什麼?(那時候我想到巫醫,想到要研究他們的真偽是多麼的容易:你只要注意他們什麼也弄不成就行了。)於是我去找些更多人相信的事物,例如「我們已經掌握到教學方法」等。目前有很多閱讀方法和數學方法的提倡及研究。但只要稍微留意,便會發現學生的閱讀能力一路滑落─至少沒怎麼上升;儘管我們還在請這些人改善教學方法。這就是一種由巫醫開出來的不靈藥方了,這早就應該接受檢討,這些人怎麼知道提出來的方法是行得通的?
另一個例子是如何對待罪犯,在這方面很顯然我們一無進展。那裡有一大堆理論,但我們的方法顯然對於減少罪行完全沒有幫助。
然而,這些事物全都以科學之名出現,我們研究它們。一般民眾單靠「普通常識」,恐怕會被這些偽科學嚇倒。假如有位老師想到一些如何教她小孩閱讀的好方法,教育系統卻會迫使她改用別的方法─她甚至會受到教育系統的欺騙,以為自己的方法不是好方法。又例如一些壞孩子的父母在管教過孩子之後,終身無法擺脫罪惡感的陰影,只因為專家說:「這樣管小孩是不對的。」
因此,我們實在應該好好檢討那些行不通的理論,以及檢討那些不是科學的科學。
科學研究必須有品
上面提到的一些教育或心理學上的研究,都是屬於我稱為「草包族科學」(cargo cult science)的例子。在南太平洋有一些土人,被稱為草包族。在大戰期間,這些工人看到飛機降落在地面,卸下來一包包的好東西,其中一些是送給他們的。往後他們仍然希望能發生同樣的事,於是現在他們在同樣的地點鋪飛機跑道,兩旁還點上了火,蓋了間小茅屋,派人坐在那裡,頭上綁了兩塊木頭(假裝是耳機)、插了根竹子(假裝是天線),以為這就等於控制塔裡的領航員了。然後他們等待,等待飛機降落。
他們每件事都做對了,一切都十分神似,看來跟戰時沒什麼兩樣,但這行不通:始終沒有飛機降落下來。這是為什麼我叫這些東西為「草包族科學」,因為它們完全學足了科學研究的外表,一切都十分神似,但是事實上它們缺乏了最重要的部分,因為飛機始終沒有降落下來。
接下來,按道理我應該告訴你們,它們缺乏的是什麼,但這跟向那些南太平洋小島上的土人說明,是同樣的困難。你怎麼能夠說服他們應該怎樣重整家園,好自力更生的生產財富?這比「告訴他們改進耳機形狀」要困難多了。
不過,我還是注意到「草包族科學」的一個通病,那也是我們期望你在學校裡學了這麼多科學之後已經領悟到的觀念─我們從來沒有公開明確的說那是什麼,卻希望你能從許許多多的科學研究中省悟到。因此,像現在這樣公開的討論它,也是蠻有趣的。
這就是「科學的品德」了,這是進行科學思考時必須遵守的誠實原則,有點盡力而為的意思在內。舉個例子,如果你在做一個實驗,你應該把一切可能推翻這個實驗的東西併入報告之中,而不是單把你認為對的部分提出來,你應該把其他同樣可以解釋你的數據的理論、某些你想到、但已透過其他實驗將之剔除掉的事物,全部包括在報告中,以確保其他人明白,這些可能性都已經排除。
你必須交代清楚任何你知道、可能會使人懷疑的立論的細枝末節。如果你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或可能會出問題,你必須盡力解釋清楚。比方說,你想到了一個理論,提出來的時候,便一定要同時把對這理論不利的事實也寫下來。這裡還牽涉到一個層次更高的問題。當你把許多想法放在一起構成一個大理論,提出它與什麼數據相符合時,首先你應該確定:它能說明的不單單是讓你想出這套理論的數據,而是除此以外,還能夠說明其他的實驗數據。
總而言之,重點在於提供所有資訊,讓其他人得以裁定你究竟做出了多少貢獻,而不是單單提出會引導大家偏向某種看法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