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有益身心健康。運動不但能減低心血管疾病的罹患率, 對腦的認知功能,也具有正面影響。運動的益處,值得現代人重視。
文/程樹德
孔子率弟子們周遊列國,到了南方楚境,就感受隱逸文化的衝擊,例如楚狂接輿及長沮桀溺,用歌或詞諷勸,反對他的積極淑世,倒另有一位荷篠丈人,似乎對「士」這個職業或階級很有意見,他對急著追尋老師的子路說:「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就不再理睬了,反自顧自去耕田,倒是平日魯莽的子路,此時恭恭敬敬地拱而立,這禮貌的舉動,反而贏得了丈人的讚許,殺雞煮黍地招待了子路一餐。
從這小故事,我們或可窺見,農業時代的體力勞動,該極為普遍,但或因地位漸生差別或因職業的分工,逐漸地,有些人較少行身體勞動,成為統治階級或勞心者,引起群眾的不滿,而新興的士首當其衝,也不受待見,被譏為菽麥不分。
時代演替,運動量大不同
的確,從漁獵文明,漸漸演化為農業文明,勞動的質與量,該會有很大的變化吧!我們可以想像,漁獵時的身體活動,當以走路、跑步、投擲、棒擊,拖拉及背負為主,手腳運動多,但背部彎曲不那麼頻繁,而從事農業時,身子的勞動,當以彎腰、鋤地、翻土、插秧、耕土、拔草、割穀,以及背負拉扯等為主,明顯地讓脊椎彎曲更久,俗話的「面朝黃土背朝天」,就指這姿勢,似乎運動部位,明顯不同,故日久受傷,位置也各異,老農駝背及腰痛,起源於此。
另外追尋獵物時,雖手持刀弓棒網,但用蠻力或出死力的時刻不多,反倒在務農時,用鋤翻土、鋸樹、夯土、背穀,常要持續出大蠻力,若以現代術語來套用,似乎漁獵時代的「有氧運動」較多,而農業時代的「無氧運動」反較多。
正由於長久且用大力的運動,熱量消耗上,農人可能平均要高於獵人,能維持這種運動量,農人攝食的熱量,也可能高些。
但轉入工業時代後,勞動的質與量,肯定與農業時代大不相同,由於人能操縱機器,而機器又由化石能源來驅動,人力的節省十分鉅大。例如,有人調查,發現日本進行農業機械化後,農夫平均的體力消耗少了一半,而在英國,從1956~1990年間,農民的熱量支出,驚人地少了65%。然而農人及勞工在現代社會中,還算是體力勞動較多的一群人,辦公室男女、學生老師等人,出有車,入有空調,日常所耗能量,就更少於漁獵或農業時代的一般人,這就會有大問題。
由於文化的變遷,技術累積,能源充裕,進而使人的日常生活方式大不相同,人群由身心皆已較為適應的漁獵文化,進入較未適應的工業文明,有可能適應不良而導致疾病,這一種概念,籠統叫作「文明病」(Disease of Civilization)。
運動使人身心健全有人一定會抗議,說現代文明舒服得很,怎叫「不適應」呢?出有車,入有冷氣,食有肥肉甜點,豈不是天堂的境界嗎?但我們該看細節,方能明白我的指涉,例如漁獵時代,甜的食物只有蜂蜜或熟透的瓜果,它所佔人攝入的總熱量之比例很低,幼兒也只能偶然吃到,但現代糖果及甜食極易獲得,經大量攝食後,即會齲齒及肥胖;再由肥胖產生糖尿病及心血管疾病,故「魔鬼藏在細節裡」,當我們逐項審視時,就可發現,追求舒適及縱慾後,可能出現預想不到之後果了。
由於體力勞動是狩獵及農牧社會中,居上位的巨型寄生階級除外,大多數人的日常生活方式,運動與健康的關聯,並未被農業時代的人所普遍體會,當然也有先知先覺之人,例如荷篠丈人或許很甘於田間工作,西方羅馬帝國的哲學家西賽羅(Marcus Cicero)在西元前65年,也曾說過:「運動讓人精神好,心智活躍。」
而真正發現運動確實有益健康,該是人類深入工業時代之後,方能察覺了,在西元1949年,由摩里絲(Jerry Morris)所領導的研究小組發現,兩群人縱有相同社會地位,或相似的職業,但因運動量不同,心臟病發作的機會就不同,他特別挑出巴士車掌及巴士駕駛們,來進行統計比較,駕駛坐著,動得少,故發現其心臟病比例,遠高於必須前後走動的車掌了。
由於身體勞動在現代富裕社會裡,已經不是生活必然的條件,研究運動與健康,反倒相對容易些,因學者較容易找到完全不運動者,及刻意努力運動者,以比較他們患各種慢性疾病的機會。
運動對心血管系統有所裨益,這有許多研究的支持:例如世衛組織統計,不運動的習慣,佔心臟病成因約17%,在中老年人群中,統計學家甚至發現了一條直線關係,存在於每週運動所消耗的熱量(從2000大卡到700大卡),與各病因總死亡率及心血管疾病的死亡率,換句話說,每週耗2000 大卡運動這一小群體,死亡率最低,但每週只耗700大卡運動的小群體,則有最高死亡率。中等強度的運動,也即運動只達最高耗氧量的40~60%,即可達最佳降低心臟病致死的機會,但高強度運動倒無益。我還記得在1980 年代,美國一位費斯克先生提倡慢跑,風頭極健,在追求健康成痴的美國,是電視及雜誌寵兒,一日忽聞他運動中死亡,原來他隱瞞自己的心血管疾病,卻每日堅持超長時間的慢跑,怪哉!此人為跑而生,也為跑而死!
有成百計的論文,研究運動與免疫系統的關係,但少有直接證據,可指出運動降低某種感染病的機率。有個流行病學的統計,指出中強度運動,似乎可降低上呼吸道感染率,達29%;也有研究指出,頻繁及強烈的運動,可壓抑免疫細胞的功能,與此相似,有研究指出,運動員較易受病原感染致病。
但運動似也可降低皮脂醇在血中含量。這「皮脂醇」由腎上腺皮層所分泌,是因應人體所受心理壓力而增加,它除了能抑制免疫功能外,也能增強焦慮、憂鬱、促使記憶缺失,所以運動經由降低皮脂醇,對於身心有所裨益。
運動常能使人喜悅,在英文裡稱之為「跑者快樂高潮」。以前認為運動刺激「腦內啡」(endorphin),而這腦內啡循行到了腦內的嗎啡接受器,便產生快樂興奮。的確,測量運動者的血液內的血清張力素及腦內啡,可發現,兩者都上升了,而且能持續好些天,似乎能造成人的好情緒及高自尊心,故有人建議,中度以下的憂鬱症患者,可以試試只用運動來預防或治療呢!
描繪「空間地圖」的關鍵運動對腦功能有何影響呢? 幾年前(2008)在《公眾利益之心理科學》雜誌上,有一篇65 頁的回顧,討論各種恢復認知功能(cognitive function)的治療法,作者們的結論是:「運動,尤其是有氧運動,可增進老年人的認知功能。」
要想客觀地衡量某一「認知」的功能,我們可以邀集志願者,請他參與實驗,並詢問他的認知狀態。但最好能用實驗動物,因為可以嚴格控制一個變因,也能詳細測量牠的行為,更能犧牲牠,拿出其腦子來檢驗細部變化。
記憶很易量化,而它也涉及到腦中一個小結構,海馬迴(hippocampus),這就讓海馬迴成為熱門的研究部位,這一對海馬狀的結構,處於大腦側室的尾端,深埋於大腦顳葉皮層的內部,而其功能的首要線索,來自對一位病人(亨利.莫萊森,簡稱H.M.)的外科手術,為了防止癲癇發作,醫生用手術刀破壞了他的海馬迴,術後他無法對新遭遇有任何記憶,對接近術前所發生的事,也沒任何回憶,但對童年事卻如數家珍,這奇異現象使莫氏成了醫學史上,被最熱烈研究的對象。
除了幫助新事件(episodic memory)的記憶,海馬迴也幫助老鼠對空間方位有所記憶,牠們的海馬迴細胞似乎形成了一個「方位場域」,也即當這隻老鼠走到熟悉環境的某一定點時,迴裡某些特定細胞,就發出行動電位(action potential),這種特殊的「位置細胞」似乎指出老鼠所處的位置。
這項發現導致海馬迴的另一可能功能,即它為個體畫了一個空間地圖,使老鼠知道牠在那裡,及導引牠向何處運動。
由於海馬迴內不同形態的細胞整齊的排列成層狀,易於辨認,所以成了研究神經生理學的模式系統,我們以下介紹的研究,即運動對老年鼠學習能力及神經細胞新生有無影響,這是由美國加州沙克生物學研究所遺傳研究室的蓋吉小組所做研究︰老年老鼠學習能力減弱了,而觀察老年鼠腦內的海馬迴,其神經細胞的突觸數量,強度及彈性也減少,且迴內新細胞的產生速度也減弱了,所以,老年鼠學習力弱,似與海馬迴細胞衰老有關。老年人海馬迴一般均會有些萎縮,但終生運動的老年人,其萎縮程度少於不愛動的老人。
水迷宮實驗:運動提升了小鼠的記憶能力
如何用老鼠模擬老年人狀態呢?研究人員選一群三個月大的小鼠當「年輕組」,用一群19個月大的小鼠當「老年組」。年輕、老年兩組又再各自劃分出「運動組」與一直靜態生活的「靜止組」;這品系小鼠(C57BL/6)壽命之中位數是26 個月。靜止組小鼠沒有運動器材,但運動組小鼠有跑輪(Running wheel),可隨意使用,牠們一直用了45 天。
如何測驗小鼠們對空間的記憶力呢?心理學家摩里森發明了水迷宮(Water maze),即用無毒漆加入水中,讓水白而不透明,迷宮中有一塊小平台,掩蓋在水下一公分,只要老鼠找到這平台,便能爬上休息,不須緊張地泅水,各組老鼠們在實驗第35 天起開始受水迷宮訓練,每天四次,每天下水位置不同,每隻鼠找到平台的時間及游的長度都記錄了下來。
在四組老鼠中,靜態老年組的老鼠,花最多時間,方能找到平台,運動老年組表現不遜於年輕鼠,在5 天訓練中,成績由接近40 秒迅速下降到15 秒左右。靜態老年鼠也得探索最長的路徑(500公分左右),方能覓得平台,其他各組老鼠平均游200 公分就登台了。
研究者如何偵測新神經細胞的產生呢?小鼠被注射溴去氧尿嘧啶後,這些核酸小分子便能取代胸腺嘧啶,而進入新合成的基因體之內,鼠被犧牲後,腦即被固定切片,螢光抗體可用以結合到溴尿嘧啶核酸上,發出螢光的腦細胞就是新生的。
運動多日的鼠,均比不運動鼠,有較多的新神經細胞,但排第一的是運動年輕鼠組,老年運動鼠表現次之,優於靜態年輕組,老年不運動組則表現最差。蓋吉的研究,很清楚的顯現出:老年鼠運動後,不但記憶力增強了,且海馬迴內也有許多細胞新生出來。如果人腦的生理,與小鼠相似,則運動的益處,值得現代缺乏運動的人們,不管是青年、中年或老年人,一起來知曉及借鑑呢!
引用論文:
1. van Praag, H. et al., Exercise EnhancesLearning and Hippocampal Neurogenesis in Aged Mice, The Journal of Neuroscience,vol. 25(38): 8680-8685, 2005.
原發表於科學月刊第四十二卷第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