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哲嘉|美國羅徹斯特大學生物學博士,現任教於國立臺南大學生物科技學系。
這幾個月來,臺大多篇論文遭質疑圖片有問題,至今已有 2 篇撤銷發表。此事件引發不小的風波,案情至今仍在調查處理之中。科技部部長楊弘敦在立法院接受質詢時表示會有造假是人性使然,古今中外皆有,因此應強化學術倫理教育,並且在制度面檢討來杜絕弊端。到底當今生醫發表內容,有多少比例的可信度有問題?造假是否中外皆有?早在臺大案例受到注目之前的 2016 年 6 月,在美國微生物學會(ASM)出版的電子期刊 mBio 上就刊出一篇文章「生物醫學研究期刊中不當圖像重複的普遍性(The prevalence of inappropriate image duplication in biomedical research publications)」, 3 位美國學者檢視了 1995 至 2014 年間,於選定的生醫相關領域期刊上、共 2 萬餘篇論文,發現幾乎每 25 篇就有一篇(3.8%)出現了圖片重複使用或修改的情況。
該文作者定義出 3 種有問題的圖片類型:
雖然無法確知出現這幾類圖片的確切因素,但可推想其動機的「惡意」顯然有別。第一類有可能是疏忽造成的,因為許多載入控制組的圖像十分類似,沒注意時確有可能誤用到同一張圖。但也可能是刻意的,作者有心挑選符合某種情況的圖片,來迎合自己的理論或期望的結果;或是根本沒做控制組的測試而便宜行事,挪用其他的結果來塘塞。至於第二類與第三類的圖片,都需經過後製加工處理,幾乎不可能是疏忽大意,刻意造假的成分甚高。當前臺大生醫論文爭議的案情,即因為遭檢舉論文中多個圖片,分別符合上述第一或第二種類型。
這個研究指出早期問題圖片數量較少,但自 2003 年之後出現問題圖片的情況增多並大致維持一定比例。這趨勢可能與近年來數位影像處理的便捷與普及有關。而各期刊出現問題論文的比例差別甚大:表現最佳的如《細胞生物學期刊》(Journal of Cell Biology)只有 0.3% 有爭議,而《國際腫瘤學期刊》(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Oncology)則高達 12.4% 。概括來說,引用率高、影響因子(Impact Factor)高的科學引文索引(Science Citation Index, SCI)期刊,出錯比例愈低。這顯示期刊編輯團隊的管控與重視與否,直接影響了該期刊論文的真偽程度。
期刊編輯者的態度影響到品質管控,可拿《細胞生物學期刊》為典範來探究。早在 2004 年,該期刊就以專文探討數位圖片處理的準則。他們體認到當今分子生物與生化實驗的結果,常是膠體電泳或轉漬檢測的幾個顯影色帶,多一條少一條、顏色相對深淺就影響判讀結果,偏偏這些都可用影像軟體輕易地修飾。問題雖重要,但當時各期刊尚未把規範明確講清楚,所以《細胞生物學期刊》挺身而出訂定規則,並附上範例實驗來講解:
而在 mBio 刊出的這篇研究中另指出 2 種圖片處理方式,作者雖未採計為有爭議但也特別指出要注意,這 2 種方式為「過度美化圖片背景」與「圖片拼接未標明」──這些都已在《細胞生物學期刊》的準則中。因此,目前早有明確的規範,只是學界同儕是否知悉?是否重視?是否真的自我要求、嚴謹遵守?此篇研究中也探討到論文中作者人數的多寡與是否出現問題圖片,兩者之間有無相關性。結果發現兩者並無關連,並未因為共同作者人數增多,在投稿前就能多幾個人仔細檢閱文稿,得以自己內控發現問題。這顯示當前生醫研究對內容的「量」要求愈來愈多、日益龐雜,因而要靠專業分工而造成零碎「片段化」:許多共同作者僅是負責其中一小部分的實驗或提供材料,無法掌握文稿整體。另一方面,這也是否暗示著無法負責或不具實質貢獻的共同作者,因為種種緣由而掛名其上的現象盛行?
值得警惕的是這篇研究的圖七: 3 位作者選定了發表於 PLOS ONE 這個開放取用之期刊上的論文為對象,以各國學者所發表的總論文數所占比例,與有疑義的論文數所佔比例來分析,有 3 國的爭議性論文之出現比例明顯偏高,分別是印度、中國、臺灣。
回到本文最初的提問:生醫論文圖片造假確實是古今中外皆有,但是有的常出包,有的少犯錯。不幸地,臺灣就是常出包的慣犯。該地域研究的取材樣本或許不夠大,但應足以反映出部分實情。無獨有偶,近年來臺灣的工程學門也出現嚴重違反學術倫理的案例:有虛創假冒審查者帳號來自我審查論文的;有擅將他人論文改寫逕自列名發表且一稿多投的;也有提不出特殊關鍵實驗的原始數據、號稱數據來自神秘人士於神祕地點的產出,且對實驗細節毫無所知。這些匪夷所思的案例,已讓臺灣學界的聲譽受損。
再經過此篇研究,臺灣學界的某些造假歪風(或輕忽成習)的現況,更經過同儕審查認證了。人們會怎樣看待臺灣?為何導致如此?原因可能與當前政府獎勵學術發展的政策手段偏差,與大學經營的扭曲管理方針等結構問題糾纏在一起。個人或許無法扭轉,但若多數人都能正視此事,不再犬儒或鄉愿,或許能改變。既為身在學術圈裡的一員,不論是涉入、默許、旁觀、還是無感,你我都是共業一環。只想獨善其身,就莫怨嘆自己本分規矩做研究遭人連累。因為沒有內省檢討反叛與行動,覆巢之下,也是咎由自取。
參考資料:
〈本文選自《科學月刊》2017年2月號〉
什麼?!你還不知道《科學月刊》,我們47歲囉!入不惑之年還是可以當個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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