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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在康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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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多年後回想起自己年輕時所見的雄鹿,流傾著礦石紋路的琥珀色毛披,隨風輕緩自梳,細微茸毛以接近肉眼無法辨識的頻率謹慎顫動。我看著圍繞兩頭雄鹿起舞的動物,黑暗裏他們是宴會廳中低懸的水晶燈上反射的貴族,蒼老而多疑的白毛長臂猿拉著的孟加拉虎早已失去活著的動力,恐懼落在臉上留下坑洞,某一天貓頭鷹將在幾秒鐘內藉著閱讀聖經明白貪婪是巨象永無止境的教徒,是的,熊仍然歧視那些順序被厭惡地展開像投射燈下的琴譜,而在背後極端數著舞步拍子確實讓暹邏貓每一根毛倒刷空氣懸浮的寂寞,當他們的足尖因快速旋舞而瘋狂時,阿拉伯馬飛奔的蹄印讓我確定極樂向北的途中,我看見兩頭雄鹿的孤獨顯露破綻,就像多年後的我在生命即將步上終點的救護車窗外看見的,那是永遠存在、無法遏止的衰亡。〈縛〉
 
✽✽✽✽✽
 
畢業前一年,父母介紹我認識了鄰居的女兒,同樣大學三年級的她文靜甜美,有空便常來家裏陪父母坐在脫漆斑駁的藤椅上看幾近無聲的電視新聞。
 
父母幾年前認清早已失靈的聽覺是生命必經的悵然後,散發腐木味櫃中的電視,便開始改以喃語的聲調自言自語。
 
這些日子,我們如同壓根沒有這個弟弟,雖然每逢過年他總拎著三五袋如豐收穀果盛滿竹簍的購物袋回家,父母也同往常環繞他像領取耶誕老人禮物的孩童;祇是彼此間溝隔巨大陌生而且疏離的韌膜,並非弟弟摟抱父母嚷著:「媽咪,我好愛你喔。」所能消弭劃破。
 
是不是每年祇有此時,日漸老朽圮壞的雙親才將憶起與眼前男子那些早已稀薄淡然彼此間原有的關聯性?
是不是那些飄蕩在水田與古老墳頭上的亡魂,幾百年後依然禁錮於此看護著塹城的變遷?
 
好幾次看著前一刻熱情於餐桌上笑談生活點滴的弟弟,在關上大門轉身離家時,垂首冷漠的神情,有如離去後將不再返家令我寒心。
 
我總在幫母親收拾餐桌後,回房獨自深刻承受這每一次年夜飯結束,弟弟匆忙離去堆築起不僅遙不可及,甚或難以窺探的高牆。
 
而好幾次父親在弟弟甫離去便急忙打開贈留的餅乾食用,迴響於空盪無聲客廳的喀滋聲,更像驀然自系譜中浸潤蔓生的悲劇,等回神驚覺已經太遲。〈弟弟〉
 
✽✽✽✽✽
 
男孩在公園發現老兵的時候,他的嘴角上正歇著一隻綠頭蒼蠅,他一度以為他死了。
每天下午四點,寄宿學校會讓他們在公園活動,這是廣告單上吸引菁英父母們的重點,身心均衡發展。
男孩想仔細靠近查看,老兵身邊原本趴臥的黃狗訕訕舉了頭。從繭滿雙目濃黃的眼屎看來,牠似是靠著鼻子嗅聞男孩的。
他拍了拍狗頭。
老兵當然知道男孩遠遠量著,半攏了眼,斜仰的頸像朝他睨著假寐。這是幾個月來陌生爺倆的小把戲。
 
說歲差,兩人確實是爺孫的輩分。老兵二十三歲那年沾著國軍金剛計畫的尾巴來到台灣,跟整旅弟兄順著公墓扎根成兩代綿盛的鐵皮寮,快些的第三代都小學畢業了。
 
這般天倫原本老兵是有份的。〈我的家在康樂里〉
 
✽✽✽✽✽
 
本書編入小說家謝鑫佑引發文壇討論的〈縛〉,以及二十歲獲最歷史悠久文學刊物《明道文藝》獎的出道之作〈電話〉,也整理小說家創作三十年來的得獎、發表作品共十篇;更收錄未發表短篇小說六篇,以及極短篇八篇。

 

作者簡介
 
謝鑫佑
 
小說家、同運人士,雲門舞集前任文膽。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小說獎、全國巡迴文藝營創作獎小說首獎、竹塹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書寫高雄創作獎助計畫長篇小說入選、台北文學獎小說優等獎,出版長篇小說《五囝仙偷走的祕密》、《帶我回家》等書,被文壇前輩稱為「頭髮皆發光的天才」。《五囝仙偷走的祕密》獲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改編為二0二0年度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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